她在那里,哈拉淖尔。
清晨的风是柔和的,清晨的光是可爱的。他们说,我是一个来自远方的流浪者,周身散发着餐风露宿的疲惫气息。
是的,我从远方来,穿过黑夜的尽头,是为了寻找哈拉淖尔而来啊。
这少有人驻足的荒野,是粗犷野性又不乏温柔多情的汉子。想要拜谒远处的哈拉淖尔么?是的,她就在那里,但是,你必须通过她的领地。
【作者简介】
梅朵,生于中原,长于柴达木。著有散文集《行行重行行》、《三江圣境·树》,合著《仓央嘉措诗歌地理》、《平凉,黄帝问道的地方》等。
我在梦里见过这样的山峰,这样的原野。当你穿越时空的隧道,回到遥远的上古时代,你会看到眼前的一切。通向哈拉淖尔的山谷里,湿地细流潺潺,拥抱淡金色的晨曦。红草地延伸到远处的山脚——向上,两道山脊之间的峡谷里,吐出闪耀着白光的巨大冰舌。四围的群山攒聚在一起,那是一个从远古而来的庞然大物。这怪兽此刻还沉睡在过于宁静的清晨里,它的脊线过于分明,骨节崚嶒凸现,披着巨岩的鳞甲,随时会站起身来抖动全身的怪石。如果是那样,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灾难片里的情景: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四野咆哮……
还好,它被定格在那里,也许是被施了亿万年的魔法。露水打湿了我赤裸的双脚,微风掀起长长的麻布裙裾,从松垮的发髻上散落下的碎发挡住我的视线。我极目向远方眺望,是了,她在那里!她在那里!巍巍祁连,这横亘于甘、青两省之间,在古匈奴语为中被称为“天山”的巨大山系,绵延于河西走廊之南,西接阿尔金山,东至乌鞘岭,南界柴达木盆地和青海湖,跨过近千公里的漫漫征途进入黄河流域。现在,祁连山海拔5800多米的最高峰——团结峰,就挺立在我的面前。它一手挽起疏勒河上游谷地,一手携着哈拉淖尔盆地,傲立于冰雪之中。在海拔4400米以上的雪线上,雪峰峻极于天,冰雕玉琢,姿态万千,守护着天女般圣洁的处子——哈拉淖尔。
我喜欢这个名字。我的蒙古朋友用汉语叫她黑湖。他们对她并不陌生,漫不经心地说起她的财富,她的故事,仿佛说起邻家一个平常女子。
披着长发的白云前来与她相会,与峰顶亘古的积雪融为一体。他们相爱着,这是天地之间的会晤,这是仙凡两界的亲吻。我静静地等待着云开雾散,等待着她青色的波浪平静下来,以便聆听她最深沉的呼吸。我想起这一天是七夕。我想起很多过去了的七夕,我总是奔走在山间田野,去赴自然和美的约会。有时在南国的溪水上漂流,有时在北方的林地里漫游;有时坐在落日之下,听大漠的驼铃悠悠,有时夜宿在蒙古包里,透过天窗寻觅白白的月光。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和这样的人生,尽管我后来发现,无论行走在哪里,人生的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与山野清风的倾心交谈,总是更率性自然吧,与江河湖海的邂逅约见,总是更真诚坦白吧,与高山大川的亲密拥抱,总是更深情难舍吧。总有一种适合的方式,让你汲取自然无比丰厚的滋养,敞开胸怀鼓荡心帆,驶向更为宽广辽阔的生命境地。无怪乎诗人主人如是说:鸟儿总要长大每一根羽毛里都暗藏着看不见的皱纹每一道皱纹深处都暗藏着无比辽阔的天空……
她向我展示她所有的珍宝:成群的牦牛散坠在她的胸前。岸边的湿地上,漂浮着大把大把的地衣,它让我想起传说中有着水藻似长发的妖女。大片的红景天簇拥在一起,紫红色粗粝的叶片无视大地的广袤,执意挤挤挨挨,相互纠缠,窃窃私语。藏雪莲绽开的绿叶随处可见,几朵毛茸茸的雪球昭示着秋季的绚烂和丰饶。盆地里原始荒蛮而又生机勃勃、神秘莫测的气息让我始而惊讶,继之沉醉。
同行的友人也不无夸耀和遗憾地说,啊呀,最初来这里的时候,脚下冰雪遍布,湿地水光潋滟,水草无比丰美,雁鸟成群高飞……如今,显见得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知道那是人类活动频繁,全球气温变暖的结果。即使如此,我依然感到震撼,为这面深藏于祁连山腹地,鲜为人知的高原咸水湖。
我将随身携带的蓝色哈达,轻轻地挽在湖畔的一尊巨石上。愿这美丽宁静、不施粉黛的哈拉淖尔,永远不受世人的搅扰,愿这野性旷达、自然天成的富饶盆地,永远葆有个性的容颜……山地上的芨芨草,在日光中微微摇曳,真茅在风中轻轻颤抖,冰草闪耀着水光,湖面上一只鸥鸟盘旋不定,远处的羚羊停住了飞奔的脚步。我知道,它们在谛听我的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