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标题导航 版面导航

黄南报文学副刊 君行知何处 雨的柔,雪的软 夜雨 给我一个爱的理由

第A7版:文学副刊 PDF原版PDF原版
pdf阅读器免费下载 版面导航
声明
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6 年 08 月 15 日 星期一   07

君行知何处

“我们就要进山去了,你能来吗?”

当我气喘吁吁地在一段山路上攀爬时,初冬的阳光正像一个暖烘烘的火炉,烤着我微有汗意的后背,身后,是一群雀跃着上山的学生。这时M的电话来了。

M在很久以前就提到进山打猎的事情。想想吧,有一天你停下到处行走的工作,抛下除工作之外深居简出的日子,抛下每天在厨房等待你洗涮的锅碗瓢盆,像真正的西部牛仔一样,和一群你自小玩大的人们,在朔风的扑打下,歪歪斜斜地骑着马,喝着烈酒,讲着笑话,走过荒凉无边的戈壁滩,向视野尽头的雪山深处行进。你不知道前方会遇到什么,一匹饿得肚皮紧贴脊梁骨的野狼,一只胆小的野兔,甚至一头孤独的野牛。你感到自己的血液重新恢复了流动,注入了一种久违的热情。唯有此时,女人才体现出自己的价值,男人才真正像个男人。

这是一群失去了自己的猎枪和生活的人。

那些与马群和藏獒为伴,从一座山头到另一座山头,整日游荡在原野上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这一定是M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那么,他那弹无虚发神枪手的传说也将淡出人们的记忆。现在,进雪山打猎,已经由日常生活的普通片段成为一个需要筹划很久的节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值初冬。

此时,辽阔而苍凉的原野,恰似一个入定的老者,在宁谧中发出梦呓般满足的喟叹,以最本真的状态横卧在长天之下。草木显现出枯黄而温暖的金色,双眼因视野的宽阔无比而刺痛,纯净的山中空气,清新得直逼污浊的肺叶。站在这里,能一眼望到雪山银色的峰顶和纵横交错的山脊,雪线之上,一只苍鹰缓缓盘旋。“望山跑死马”,那些看似近在眼前的山峰高低错落,逶迤绵延,没有一匹坐骑只能望而兴叹。

M的白明星已经不在,他的猎枪也早已被收缴。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马匹和猎枪。白明星就如M 一样,或者像少年的我一样,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放着好好的平地不走,非要越溪跨涧,爬高上低,要么一路腾挪跳跃,偶尔还要撂个蹶子。看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马也不例外,会有个性情相似的主人。

看看这些人吧,这些从少年时期就结成死党的男人们,现在已年届四十,即使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遭逢了无数的变故和意外,都不影响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起游荡共赴危境。男人真是幸福的动物。

两天来我一直惦记着这个电话。我多么希望此刻我已经在前往海西的路上,冰天雪地,北风呼啸。我可以想见那样的一幅场景。我们走过八里沟,我们走过温泉,我们来到达肯大坂山的脚下,遥望山前那些巨大的石头。巨石上生满铁锈红的苔花,平坦如砥,上面几乎可以容纳数十人。不知明的昆虫从头顶飞过,发出响亮而短促的鸣声。

然而我在南昌。

在海西生活了10年,可是我从来没有进过大雪山。据说那是个活火山,滚烫的温泉水正是从那里涌出,奔流到山下的。山里面的景象我不得而知,有野牛,有豹子,这是M 告诉我的。

过去我们几乎过着半个野人的生活。确切地说,那更像凯鲁亚特《在路上》中所描述的生活。我们总是出没于荒原之中,盘桓于野地之上,马刺打在我们的身上,溅起阵阵尘土。要知道冬天,那些植物上落满了黄色的尘土,这样,即使是阴天,整个草原看上去也散射着太阳的光芒。野草在裤腿上擦出一道道细细的白条,从红柳树下经过的时候,那些细碎的干枯的花朵像金色米粒般落下来,满头满身都是。一条年久失修的路上狼烟四起。唯有冰湖是纯净的湛蓝,你仿佛在望着一面明镜,纤尘不染。

M看上去有些疲惫。他的双眼因为阳光的强烈照射眯缝起来,有着俊俏的流线。他的睫毛整齐得像修剪后的马鬃,密集而纤长,下巴中间的凹陷具有优美的弧度,显得坚毅果断。他的脸在阳光下透出野性的沧桑美。

我从来不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M,从来不。我总是说,他很美,他真的很美,漂亮。除了微微隆起的颧骨和满月般的脸颊显示出他的民族,那浅绿色的双眸和修长的体态,使他在自己的同类中如鹤立鸡群般引人瞩目。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般的少年。尽管常年的野外生活、风沙的磨砺和阳光的灼晒使他略显沧桑,但仔细看去,他依然是那么美丽。

M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什么人从那些看似毫无痕迹的草丛上走过。与他相比,我那点在野外行走的经历浅薄之极,不堪一提。当然,这样的生活距离我是遥远的,但它们也会突如其来,迅速成为我生活中隐秘的一部分,又呼啸而去,似乎不曾留下任何记忆。

清晨,坐在南昌东方豪景花园酒店26层的旋转餐厅上,俯瞰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掩映下的滕王阁,在鳞次栉比的楼房中显得那样矮小。然而你只需在城市的上空扫一眼,便能立即找到她的身影,就仿佛在茫茫人海中,一眼便发现粗衣布服难掩国色的爱人。它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卓尔不群,无法复制。

你无法想象,世界上会有这样顽强的建筑,在900 年间历经二十九次重建,依然屹立在我们的面前。倒下的是颓墙断垣,站立的是一种情怀,一种精神,传承千年的文人风骨和浪漫情怀。尽管,在这座城市的一方,巨大的摩天轮宛若上帝之手所造的棒棒糖,五颜六色,令人目眩神迷。你永远看不到那深不可测的玻璃钢后面,掩藏着怎样的男女,这些男女有着怎样的面孔。

每天早餐的时候,我都得以“身居高位”,俯瞰脚下的滕王阁。但是每次,我都忍不住遥想900年前,那场令后世感叹不已的空前盛会。那时人们眼中所看到的,必然是碧水长天,狄花瑟瑟,落霞轻扬,孤鹜齐飞。

不可否认,有一种生活,正日夜离我们远去。

这令我每每感慨说今不胜昔。

一天下午,我坐在西山顶上,俯瞰西宁。城市正逐渐蚕食着越来越少的乡村,那些尚未拆掉又即将拆掉的建筑,夹杂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钢筋水泥丛林中,露出羞涩和局促的表情。那些昔日种满了蔬菜和青稞、抑或是豌豆或萝卜的田园,此刻已经长满了楼房和正在拔地而起的楼房。那是这座城市的第四个新区。我的同事常常提起十年前租住的房屋前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现在,它们已经成为画中的风景。

从M的少年时期牧民们就有了定居点,但是M的爷爷奶奶,坚持住自己的帐房,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接近地母,十年来他们依然保持着转场的习惯。那时候,整个马海草原只有几家牧民,所以才有了我家满山乱跑的牛羊。这在现在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本来不属于这块土地。我的根扎在遥远的中原,能够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像蒙古人一样放羊并和他们成为朋友,而且,我们的羊群想到哪儿吃草就到哪儿吃草,还要感谢那个时代。现在,连城里也“到处都是网围栏”了。

现在,他们的大雪山之行已经开始了吧。可怜的M,他不过是重温过往生活中的某一天,也变得需要筹划。他的那些技艺,行将消失。他的儿子,将不再会说蒙古语,不再住惯帐篷,当然,他或许会到某个游览点的帐篷宾馆逗留一晚;他不再会在那达慕上扬起高高的头颅,像父亲当年那样赢得姑娘们的青睐。他的蒙古族妻子正在柴米油盐的盘算中日渐衰老,她的歌声将戛然而止,成为草原上的绝唱。

而M,十年前他还高唱着:我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就算他终其一生不走出大山,他也看不懂自己的世界。正如我们每个人。我们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

M,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们走到了哪里?我想给你唱一首歌,那个走了很多地方的青年这样唱道:

天已黑了,

我听到他在唱一首忧伤的歌。

这是夏天最后的一个黄昏,

河里的水都越来越凉了,

河边的水草忙着结婚生子,

一片凄凉中,

生活着一个热闹的家庭

而我们的家已经荡然无存……

编辑:陈思超
3上一篇 下一篇4 朗读 放大  缩小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