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 社
田社是河湟地区民间祭 祖的日子,都是以大家族为 单位,统一祭祀祖先。一个家 族根据户数大小,每年公选 出一户或两户承办祭祀期间 族人的饭菜供应以及其他一 些事务。这种家族式集体祭 祖乡间俗称过会,故而临时 承担事务的人家被称作会 长。虽然大家都在一个村庄 体系里生息繁衍,而且院落 相连,田地相连,可平日里也 是各自天南地北地忙活,若 没有红白喜事,族中人也不 怎么往来。尤其这些年,外出 务工的人多,大家平日里连面都是难 得见上一见的。田社就像一年一度的 家族人民代表大会一样,具有很强韧 的感召力和凝聚力,它能将散落各地 的族中子弟们一声召唤,统统拜伏在 祖先面前。 我幼年时,乡下生活都不太富裕, 田社时,总是集体吃烩饭。田社前一 日,会长挨家挨户按人头募集面粉。再 后来几年,生活条件好了些,便不再募 集面粉了,而是按人头收份子钱。规定 一个统一标准,谁家愿意多出,则不 限。聚会时所有桌椅器具也是每家分 派,统一管理,会后各自认回。 小时候,年年田社日,母亲都会端 回家一大盆烩饭。除了我,似乎人人都 喜欢吃这种饭,而我是一口也不吃的, 因为实在太腻了,汤上面漂满了油花 花,里面的肉和蔬菜切得分外大。所以 田社日,祖先们吃饱了,族中爷爷奶奶 叔叔婶婶,以及兄弟姐妹们也全吃饱 了,而我是饿的。有时候,母亲分得的 烩饭会很多,要连着吃好几天,我简直 便痛恨起田社来。 田社时,还有另一重要任务就是 修家谱,由族中善书的长辈执笔,将一 年来家族里的人事变故记到家谱上。 因为柳家族谱中先祖们规定的名字用 字已经用完了,又无法追寻望族连宗 认谱,有一年田社日,族中几位略通文 墨的兄长便自行添了几个字,以作为 日后子孙们的取名用字。他们添字时 的随意态度着实减弱了我对家谱的敬 畏之心。我想我们的老祖先们肯定也 是这样添字的,不过他们心中对文字 有敬畏,所以故意弄得高深一些,加了 一些形式上的花样,以至于有了神圣 感。现在,什么事儿不是很随性呢,古 时乡下套路太深,现在的人已经玩不 起了。 柳氏一族遵从旧制,出了阁的姑 娘并不回乡祭祖。有一年回家,碰巧赶 上田社,父亲说,干脆你也过会去吧。 我说,好吧。父亲给我提了两瓶好酒, 我便到了会长家。 早年的大烩饭已改由各色炒菜。 大家互致问候,吃完简单的团圆饭后, 这才浩浩荡荡上山祭拜祖先。祖中管 事的爷爷曾担任过村支书,说话很幽 默,他带领一干贤子贤孙行祭拜礼,气 氛如同开茶话会。他笑骂了一阵已经 在家中开了酒河,喝出醉态的几个年 轻人,简单主持了一下仪式,告诉老祖 先们大家来了,接着善饮的男丁们便 迫不及待又开始喝酒。这次是陪祖先 共饮。只喝得人仰马翻,大家才在浓烈 的鞭炮声中和祖先们依依惜别。因为 族中子弟难得见面,又有酒助兴,从山 上下来后,大家依然舍不得人间告别, 最后又全部齐聚到会长家,开始了新 一轮的酒局。 这年,由于我的到场,族中叔爷爷 非常开心,他说,以后干脆把姑娘们也 请回来吧,人多热闹些。大家都说好。 后来,我再也没有机缘参加族中 田社,他们从未邀请过我。不过,我听 说,现在每年都有赶巧回去的姑娘。这 可真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