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大坂山与积石山之间河湟谷地的一个小村落里,这里有日夜流淌的湟水河蜿蜒向东,这里有绝壁耸仞的红崖山起伏绵延,有跪乳的羔羊和甩尾吃草的老牛,这里还有我在春种秋收中习惯于一世操劳的乡亲父老。
董得红先生是我的朋友也是乡亲,我们同在一个中学一前一后读完了中学,然后走出了那片湟水依然在流淌,父辈们依然在耕耘的黄土地。故园的山水和乡亲是我们共同的牵挂,而共同的文学爱好更使我们少有距离,因此,离开故土家园在另一个城市生存的我们便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熟稔和亲近。一有机会,我们就在一起参加文学活动。在他面前,许多情绪我不用刻意地加以掩饰和遮蔽,因为我们曾经饮着同一河水,吃着同一块土地收获的粮食,感受着同一个方向吹来的山风,沿着同一
条路走出故土。在董得红先生的身上,有故园乡亲的质朴与淳厚,有故园乡亲的亲切与温和,还有故园乡亲的谦和与内敛。
董得红先生从走出生他养他的湟水河畔的小山村开始,30 多年来一直从事青海生态林业建设、荒漠化土地防治和野生动植物保护工作,他把在专业学校学过的业务知识与文学有机地结合起来,增加了文章的趣味性和可读性。他笔下的文字也一直离不开故乡的泥土、故乡东山顶上的蝈蝈和山雀,离不开青海高原上的森林、树木、花草和那些春来秋往的候鸟、青藏高原上特有的野牦牛、藏野驴、藏羚羊、雪豹和棕熊,还有那些守望高原森林、荒漠和野生动物的人们。
《江河源随笔》全书计40 万字,由60 篇散文作品构成。在报纸和杂志上阅读和编辑过其中的多篇文章,在该书还未付梓出版时我便先睹为快。其“记住乡愁”“高原漫道”“高原探宝”和“岁月写真”四辑所折射的,是一位从小山村走向大高原的创作者满胸满怀的赤诚与激情,他将自然科学和文学艺术巧妙地融为一体,饱含着一位故土守望者的无限依恋、无比热爱和深切感恩之情。
《江河源随笔》的第一辑“记住乡愁”是我最为喜欢的,其中许多透着河湟泥土芬芳的章节总令我不忍释卷。这一辑中,那回乡的班车上浓浓的乡音、故乡人曾经祖祖辈辈赶着骡马去驮煤炭的东沟大山、父辈们伴着蝈蝈声在田野里辛勤耕种抢收的情景、每年中秋节母亲蒸的与蒸笼一样大的月饼、每年的腊月父亲和邻居们宰年猪的情景和田野里飘荡的“花儿”声……所有这些,无一不是我所熟悉的。在这些寻常却令人倍感亲切的物事中,作者深入挖掘,既是自然科学者又是文学创作者的董得红先生在这里找到了二者最佳的结合点与着点,这些文字,无一不令人感怀和难忘。
在第二辑“高原漫道”中,董得红先生带领我们一会儿走进互助南门峡那奇妙的森林世界,一会儿来到风雪弥漫的黄河峡谷玛尔挡,继而又登上青海最高的山峰——布喀达坂峰,欣赏高原上数百万年间积累的冰川,聆听昆仑神话,去青海湖的三块石、海心山亲近鸟儿,感受大美青海的美丽与壮观。
第三辑仿佛是一个高原野生动植物园,董得红先生如数家珍般地把三江源的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高原雪域的雪豹,青海湖的候鸟,玛可河原始森林中的奇珍异宝,柴达木沙漠中的骆驼、鹅喉羚,还有高原人常见常吃的蕨麻、莓子和地瓢,深藏山林不露面的兰花,加以专业与文学的修饰后以新的面容展现在读者面前。
第四辑中,董得红先生凭着一份天性中的执着和热情,把行走的过程用文字向我们一一展示。从国内到国外,从鸭绿江边到西双版纳,从北京古城到西安古城,从南方翠绿如夏的深秋到北京城冬日的雪花……在一路行走的过程中,董得红先生不时地向我们讲述着在自己眼前、周边与更广阔地域和历史之上的所见与所闻,所思与所想。正是在这种讲述中,我们实现了与作家、与地域、与历史、与地域上的事和物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第五辑展现给读者的是发生在高原的对生态环境和野生动植物保护的人与事。透过一行行文字,一个个感人的面孔和场景仿佛就在读者眼前。
在高原既荒凉又厚重,既粗犷又婉约,既豪迈又忧伤的黄天厚土之上,当那个曾经玩着木手枪,提着蝈蝈笼,沉迷于读书的乡村稚童,经过高原的洗礼,最终成长为一个稳健而细腻、温情而理性的作家。无论是其被一朵胡杨花感动,还是将其对可可西里藏羚羊美好家园的憧憬变为依恋,抑或是在登上布喀达坂峰一瞬间觉得自己渺小而可怜,我们不难看出,董得红先生始终是敏感而又忧郁的。那些出门在外打工的故乡人能否安全走回家,那些青海湖的鸟儿们能否安全地从南方迁徙来高原,那些三江源的棕熊是否有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和栖息地,不再饿着肚子去伤害人类的家园和生命……是董得红心之所系,情之所牵。他怀念“在青藏高原,曾经有数百万只藏羚羊安详地繁衍生息”的时期,怀念童年岁月里那些大雁飞过故乡天空、故乡田野的秋日,忠心祝愿“斑头雁每年的春天和秋天往返于故乡的天空,往返于高原的天空,也往返于每个高原人的心中。”文字彰显出的人文关怀令人深思。
对一种事物、一种场景、一种情感的持久倾注最能成就一段华章。寄情于故土家园,也无愧于故土家园的董得红先生,应该是高原大地上故土家园最忠实的守望者。透过《江河源随笔》,我仿佛看到,在故园乡土上,在大雁春回秋往的一声声鸣叫中,麦苗拔节,油菜开花,野山莓由绿转红,还有那久违的蝈蝈声,又回荡在东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