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时是一种异常美的境界。
若从最远处窥望湛蓝的深湖,似乎会让人感到是很难进入。但一切景物,在翩翩舞动的天鹅的翅膀下浮游,残雪斑斑,落在天鹅的身上,也落在长诗短歌般的山水之中。天鹅瞄着湖泽,优优雅雅地舒展公主似的形影,感觉着不寻常的惬意。偶间,有庄重的王子腹收羽毛,将背骨挺得笔直,向公主们显现英俊洒脱。它们同临湖水。有时心怀幽情,恪守规行,有时也会意会神,雌雄彼此调护甜柔,富有人情昧,富有一种神秘情绪的陶醉,让人悟得高洁与温和,娇丽与尊严,以及雍容与自在的妙处——
这湖水,是美神遣落的泪珠么?
天鹅就依这湖水而栖身,生于斯,长于斯。它们拒绝与狂风险浪共存的一切,拒绝兵器相击的声音,拒绝牛马被役而招致的铁穿鼻蹄钉掌的束缚,拒绝金银珠宝在颈间的羁勒,拒绝任何形式的人工雕饰。它们无声无息的存在。它们存在的价值,是为大自然的宁静,亦是为万物的和谐。只有到了同生命诀别的时候,它们才会吟出听不真的一曲挽歌,渐渐缓缓地幻化于殷勤的清澈里。
一生寂寞,一死寂寞,生死皆美。
或许有人专门注意过天鹅平常的鸣叫,有形之晾映,有绘之铿锵,却很难有人注意天鹅的秀目,忽略以至冷落了和人同样重要的心灵之窗:天鹅的眼睛极少斜扫四周,蛋黄色的一圈,细致的笼着一幢幢光的自信,且有慈爱、宽容和娇媚,从那里发出召示。它们从来就不习惯蹙眉眯双眼地看人,而人却从来就靠蹙眉眯双眼地看它。因为人总是在很远处透过烟波翘望着它的。如若人被人如此看着,难免发生疑窦,难免会花费些时间去揣摩,是被鄙视了?被嫉妒了?被记恨了?还是被怜悯着呢?难免会感到受了某种伤害而久久或至少片刻不能宁静。于是,便拓展人所兼备的最强的语言能力,街头巷尾,饭后茶余,有高吭长喧的,有俯耳贴鬓的。一时间热闹纷繁,难分谁的喉管粗细,难辨谁的口音地道……有情话,有恶语,有事实,有谣言,当然会有些铭言,有些忠告,慷慨激昂,热腾澎湃。为了维护也好,为了谴责也罢,把一个原本就喧闹的世界,染濡得愈发喧闹,虽然一个没有争战的世界,是人们共同向往的。
寂寞呵,寂寞离人是多么遥迢。而耐得住寂寞的人仍然是有的。汪曾祺先生有书“沈从文的寂寞”,文中说,寂寞是一种境界……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总是那么安安静静的,边城是这样,长河是这样,鸭案围、杨家咀也是这样。汪先生言,从某个意义上,可以说寂寞造就了沈从文。他的四十本小说,是在寂寞中完成的,他所希望的读者,也是“在多种事业里低头努力,很寂寞的从事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长河》题记)”。
安于寂寞是一种美德。
寂寞的人或是充实的。
时下生活的风尚,亦如湖水般的湛蓝,建设,发展,和平,安定。人们假如真想听清美丽天鹅在惜别生命时为自己挽歌的词意,那就是——拒绝是半个生命,索取是半个死亡。
哦,寂寞天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