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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南报文学副刊 记忆深处的黑天鹅 捕梦者

第A7版:文学副刊 PDF原版PDF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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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20 年 01 月 17 日 星期五   07

捕梦者

李万华

对捕梦者一词最简单的理解是:这是一种以别人的梦作为食物来源的类群,当所有人都不再做梦时,他们将饿死。事实上,没有哪个人会停止做梦,因此,捕梦者将始终繁衍生息。

《哈扎尔辞典》中,哈扎尔可汗对捕梦者这一宗派不以为然,他用希腊史传中饿鼠的故事来形容捕梦者,饿鼠轻松地爬进了小麦筐,但当它将肚子吃得滚圆后,就再也爬不出来:“你吃饱了就休想爬出筐子,你只能和进入时一样忍饥挨饿。”他同时告诫捕梦者说:要么放弃猎物,要么永远留在梦里,但不管哪种情形,你对我们毫无用处。

可汗如此对待捕梦者,似乎有些偏颇。梦少,无非是说白日的思欲少一些,体质好,大脑有充分休息,梦做多了不过表示身体处于亚健康,再者,梦自己在黑夜中驰骋,一不花你钱财,二不要你劳心劳力地陪伴,你又不靠做梦来吃饭,丢不丢失,有何关系。

蒲松龄在《凤阳士人》中写三个人做梦,梦见同一件事,这原本不怎样奇怪,复杂的是,事件本身发生在这三个人之间。三个人在三个梦里,都处在自己的角色中,说自己的话,做自己的事,共同参与,将同一件事情进行到底,就仿佛在白天,他们分工合作,共同完成一件事情那样协调完整。有人分析这则故事,借用弗洛伊德,潜意识,思妇的情思意念等等,试图找出合理解释的途径,但剖析的结果不外乎无事生非。这几乎是唯一的结局。

哪怕是很遥远的,我读或不读,都无关紧要的一篇文章,真正读完了,我很少去想它要表达什么。如果我有能力和一些文字抬杠,我自然乐意,如果不能,我自当竭力想象。读完《凤阳士人》,我倒是有些惘然:时间到底是开花的树,你在一枝,我在另一枝,你繁盛,必将见到我萎谢。说简单点,你我不过都是捕梦人,彼此依存。

那之后,我也做一梦,梦中,我见到银色雪光里一对老人站在门口低语。男子须发皆白,女子玲珑。他们说些什么,我未曾听见,只见得娇小的女子形容凄楚,并且哀怨,她注视男子的眼泪光晶莹。我踩过积雪,走到门后,隔着黑铁栅栏,看见他俩相拥。那时,有雪花落下,什么形状,并不清楚,似乎只是细粉一般。在梦的迷蒙背景中,他俩的身影凸显出来,那般紧密依靠,不可分离。

梦醒后突然想:如若这世上,果真有那两位老人,在我梦见他俩相拥的时候,他们,是否也梦见一个站在栅栏后的我。

想来未必。

而在另一个梦中,我见到一个人的哀伤,那样深,以至将我惊醒。古人说,哀而不伤,那需要拿捏怎样的尺度。梦中人,他的哀伤似有节制。因为节制,反显淋漓。梦境之外,那个人的文字,我时常阅读,闲雅深致,从未有浓重情绪带出。醒后,我一直想知道,那个梦,是否告诉我,他所有的文字,直指那种哀伤。我还想知道,是他的文字故意隐藏掉他的哀伤,还是,他从未意识到他有那样的哀伤。抑或,他从不曾有过那样的哀伤。

我从来看不见自己。梦境里没有身影,文字中眉目混淆,镜子只照见衣冠形容。我怎样颔首,怎样狂怒,我怎样动如脱兔,怎样静如处子。我无法对着自己凝眸,亦无法探看眼神背后的幽深。我偶尔在某一刻觉察到自己,似乎也只是一个魅影飘忽闪过。粉尘驳杂,市声如流。淡月微云,孤帆独发。我在这里,在那里,见到的陌生人都不陌生。我知道我一直和真正的陌生人同居一壳,我们是彼此的捕梦者。



编辑:马文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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