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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南报文学副刊 高原上 秋草 流浪和狂欢 境  界 荒原上空的月亮

第A7版:文学副刊 PDF原版PDF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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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20 年 10 月 16 日 星期五   07

高原上

钱塘江左岸的月轮山从外面看,是一片高高隆起的树林,初夏溽热,蝉鸣纷乱,里面的屋舍藏在绿色深处,不见其貌。我坐在山庄一间百年小屋,听窗外梅雨淅沥,高树膨大的树冠把远处都盖住了。

前一天一个人在山里走,雨很小,几乎看不见,就没有打伞。走到情人桥岔口,一只小狗从主人身边跑开,紧随我亦步亦趋。我走它走,我停它停。主人喊了好几遍,仍不回头。走了一两百米,还跟在后面,只好施以恐吓,它摇摇尾巴,怏怏不乐地回了。顺着山径随意行,进了一座山坳,一片茶树湿漉漉地绿着,露珠在茶叶上跳动。旁边,立三间红砖房,站了一会儿,没见人影。等回到住所,衣服刚刚湿透。

雨一夜未停,朦胧中似乎还急迫了一阵,打在树叶上飒飒响。清晨,雨寥寥落落地下,蝉鸣却密集。听着,心意阑珊,想起了高原上群山之中的老家。印象中,下雨的日子,这个老庄子照样老成持重,除了雨声,偶尔几声牛叫蹿出来,三跳两跳远去了,之后就是重重叠叠的静。父亲在雨天大部分时间抽着自种的旱烟,浓重的烟雾让他曾经自由行走的远方少了清晰。父亲凝望窗外,一堵长着零星雀儿烟的老墙把他的视线弹回来,没有声息地跌在院心,那里一株丁香、一株刺梅落完了花,已经很绿了。罹祸被迫返乡,心无皈依,我想,一个异徒的故乡早已不在。

从前年起,梦见父母的次数越来越少,前年五次,去年三次,今年六月结束了,一次也没梦见。不知道俗务缠身、无暇念想双亲,还是他们不愿在梦中出现。二十多年过了,生活中他们的遗物几近绝迹,我留着母亲栽种的一棵铁树,如今长大了许多,那个红泥花盆已让它很受委屈,生过几次换盆的念头,但一直没换。

我有一段时间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小镇落身,四周戈壁茫茫,望不到边。夏季,午风吹动白杨树的叶片,天籁远远近近飘落,心里倦怠得很。父亲青年时代在此地受难,后遣返回乡,及至第二次来到小镇,已过天命,他的几个难友也陆续归来,几次相聚,难免唏嘘,无不感恩天佑,性命得以侥幸保全。后来为写当地教育志,我在张掖档案馆查资料,看到父亲获罪的原始档案,说组织七人小组云云。记忆里,父亲说曾因一些文字罹祸,毕业既被发配关外。那时父亲已调回西宁,我过年省亲,没有向他说发现档案的事,但大醉了一次。第二天母亲说,父亲在床边轻声唤我,我含混不清应答了一声,沉沉睡了。父亲直到离开人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带上荆冠。历史不会弄人,大多数往往沉默,唯有跳梁者丧心病狂,无视天理。当时,我没留下那份档案的复印件,过了一些日子想起来,觉得遗憾,想补救,已无办法。又几年,我刚刚调到西宁晚报一个月,父亲就过世了。现在想想,即使留存,也毫无意义。为这张纸,至少七个家庭背负了许多坎坷,其中不少人生改变。

不愿在梅雨季节勾留杭州,公干结束就到上海带着女儿去西塘看景。这个千年古镇,在嘉兴辖地,我来过多次,印象不深。历史代表过去,和现实的连接非常脆弱,何况常常被肆意涂抹,以至于原状不能探究,观者的几声感慨也被来来往往的脚印踩在脚下、吹散在风里。但江山不惊,桥仍在那里沧桑地站,水仍在那里缓缓地淌。过午,两人饥乏,拣一家临河小店,几样小菜,吃得散漫。门外,游人挤挤扎扎,蝉的叫声紧得很。再走,到了酒吧一条街上,上次来,看见一家墙外写着“中国最有艳遇的地方”,这次换了主人,卖当地手工服饰,店家软声软语,柔水一般。黄昏,去车站的路上问车夫古镇内可有住户,他说很少了,现在剩几个不愿搬的老人,其余皆为租客,住在镇里做生意。想必,古镇的夜是繁闹的。梅雨又至,离开车还有时间,正站在候车室屋檐下抽烟,一辆电动车驶来,男孩下车径直走进候车室,开车男子未穿雨衣,单腿支在地上看着男孩的背影,不时歪歪头,往候车室里瞅。十多分钟,他一直停在路边,不理会雨淅淅沥沥。我上前和他寒暄,答儿子十五岁,在嘉兴上高一,要回学校了,每次开车送成了习惯。男孩乘坐的车开出车站,男子跟在后面也离去。在雨里,他的车跑得不快。

回到西宁,已是七月出头,夜里忽然梦见了母亲。梦中,母亲拿着常用的厨刀,说要杀一头猪给我们吃。她生前发白的头发在梦境漆黑,胖胖的身子行动迅捷,起步之间利落地把刀刺向猪颈。母亲在厨房忙碌了一生,即便在突然离世的前几天,只要我们回去,她仍要做饭。我们不让,母亲还不高兴。大概,天下的母亲在子女跟前都不会说累言苦。

只是梦中没有父亲的身影。醒来身在高原,夜静得空旷,和父亲常常沉默的那些日子相似。

编辑:马文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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