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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繁衍生息大多在依山傍水之地，依山可就地取材，傍水可方便汲水，西河—一条由潺潺山泉汇集而成的大河，河水清澈甘洌，河底铺满了青色的鹅卵石，成群的游鱼在水草间穿梭往来，晚春时节，河面上飘浮着点点飘零的山花，一河清流缓缓流过村庄，冲进水磨坊击打在褐色的水轮上飞琼溅玉，悠长的吱吱呀呀声与燕子呢喃的软语把乡村的春天一直引向春深处。西河两岸水草丰茂，成片的沙柳林铺满了整个河道，嗡嗡嘤嘤的蜂蝶在花香浓郁的丁香、沙柳间流连忘返。成群的野鸭、赤麻鸭在密密麻麻箭杆一样的毛蜡丛中嬉戏游荡。溯滚滚西河而上至麻吾峡、玉山，此地山花烂漫、山高林密，索盖、鞭麻、猫儿刺、云杉、紫果云杉、圆柏、桦树、山杨、青杨、榆、槐，从山脚绵延覆盖至山头，藏羚羊、白唇鹿、麝、水獭、雪鸡在密林深处自由穿梭往来。
五六十年代，每年腊月农闲时候，河西乡当车沟几乎所有的壮劳力都会出动到麻吾峡淤冰砍柴，趁冬日里农闲进山打柴备下一春一夏的柴火是当务之急，于是一车车耐烧的索盖、鞭麻、猫儿刺被伐倒，用人力车、马车从麻吾峡，拉过西河滩、黑城林，最终运到家晾晒干，被截成一截一截的硬柴，垒得整整齐齐的，码在各家的门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柴火，也成为这家人是否有壮劳力、是否勤劳的象征。
一轮明月之下，一队队人力车，一个个魁梧的身影拉着满满一车柴，在寒冬腊月漆黑的盘山道上蹒跚而行，成为一代人记忆深处一帧永远值得怀念的木版画。只是柴越砍越远，索盖、鞭麻、猫儿刺已日渐绝迹，但那一把把闪着寒光近似疯狂的利斧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开始向那些树身长满苔藓，树根冒着汩汩山泉的百年老树砍去，一棵棵擎天华盖般的老树呼啸着一头栽倒在那一方给养它长成参天大树的沃土上，被分段肢解，惊心动魄的伐木声，使鸟惊兽遁。一座山，一面坡，又一座山，又一面坡，绵延几十里的秀美山岭最终被砍伐殆尽剃了光头，山泉开始干枯，山型也日渐消瘦，原本可以一日往返一趟拉回一车柴，到最后是两三天才能赶一个来回，但为了一家老小的温饱，再远的路也得跑，再伟岸的树也得砍，再大的苦也得受，当门前的柴堆渐渐堆成一个小山包时，数九寒天赤脚涉河鹅卵石冻在脚心的沁骨之痛就不再是苦，至今父亲每每提及此事，眼中依旧流露着无限的自豪感。
而今从加莫台至麻吾峡，新街玉山已然贫瘠，山风刮过，山体剥落成层层危崖，形成一个个千姿百态的独特造型，像蘑菇、耸猴，像鬼面、利剑，经年的雨水冲刷，造就千壑万沟纵横交错的水蚀面貌，那是岁月留下的斑斑伤痕。沿蜿蜒的山路而去，在一些山洼处依稀可见当年砍伐后留下的巨大树桩，盘卧在白土地表上，任凭风吹雨打，行将烟消云散，像埋在地下的一册册残卷，在山风吹蚀下正层层打开，那是一本本书中绝版，散发着日月精华之气，流淌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古典气息，而今它即将消亡，又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全国大搞植树造林时期，为解决水土流失问题，父辈们也曾在东西山上试着植树绿化，遍栽沙 柳、黑刺、沙枣等耐旱树种，只是最终皆以失败告终，老人们说西山当初砍伐过重，以致伤及土脉、水脉，从此将寸草不生。当年砍伐严重的一天深夜，有人看见一只浑身闪闪发光的金色小鹿跑出丛林，一溜烟往坎布拉方向去了，自此西山一带泉眼绝迹。传说已渐渐被人们遗忘，只是每年雨季，凄风苦雨将山体刻画的更深，浊浪滚滚顺流而下，渐渐裸露出山中的一些矿物来，有白色块状的石膏石、闪着金属光泽的黑云母、千奇百怪的弥弥石。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山依旧日日剥落，渐渐已没有几个人知道那曾经是一座绵延数百里，郁郁葱葱、古木参天的山。
没有任何一件事可大过人的温饱，竭泽而渔的做法是被那个特定年代生活所迫，那不是任何一个人所能左右的。二十年后，父亲作为一名学校领导，积极响应国家“植树造林 绿化祖国”的号召，每年春天带领全校师生，扛着铁锹、刨镢、钢钎，汇入全县浩浩荡荡的植树大军，徒步几十公里到遍布砾石的西河滩起垄、掏坑。锋利的刨镢、钢钎击打在坚硬的砾石层火星四溅，没有遮蔽的石头滩在炙热阳光下热气腾腾，散发着海市蜃楼般的迷幻。一锹锹抠出一块石头，又撬出一块石头，一个树坑又一个树坑，锋利的刨镢、钢钎在不觉间一日日开始磨钝、变秃，一双双稚嫩的小手开始布满水泡。临近中午就地三石垒一灶，烧一壶开水就着随身携带的几个馒头或一盒凉面，就是一顿午餐，半个月下来，全校师生个个被烈日暴晒得嘴唇起皮结痂，肤色黝黑发亮。一天天、一年年，百里砾石滩渐渐开始一点点泛绿，披上绿装，而今“拉羊皮不沾草”的环境已彻底得到改观，家乡已被几条大的防护林带覆盖，瓜果飘香、沃野千里。月明星稀之夜，闭目聆听，林涛阵阵，让人恍然有卧躺在绿色波涛之上的沉醉之感。西河滩茂密的成片沙柳林中，成群结队的五彩山雉在林间小路出没，潺潺西河水又开始碧波滚滚，家乡的森林覆盖率已达到全境面积的34%，成为山清水秀的理想家园。昔日那只绝尘而去的金色小鹿想必已悄然回归，徜徉在密林深处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