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以为自己会永远生活在家乡的一片田野上,过着同爷爷奶奶一般云淡风轻的日子,就像儿时同小伙伴一起在田间地头嬉戏打闹一般,总是那样无忧无虑。直到长大后,才发觉自己已离开家乡很远很远了,家乡已成故乡,异乡已是家乡。
故乡不大,却承载着小城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和恩恩怨怨,小城小爱尚且如此吧!
离开家乡,我们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重新感受着故乡的温度,这温度是炽热的,像烧红了的土块一般,原本松软的泥土被凝固到一起,有了力量,放到地上,那余温久久不能散尽。
小村里的故事,像翻书一样,一页一页穿过我的脑海,唯有写下她们,我才不枉走这一遭。
城上村的九天玄女信仰
城上村始建于乾隆四年至五年(1739—1740年),村中原建有三座古庙,娘娘庙、关帝庙、山神庙,后因文化大革命关帝庙、山神庙均遭到破坏,现存的只有娘娘庙即九天玄女庙。九天玄女庙原建时间不详,现存大殿建于清道光26年。
村里百姓,都虔诚地信仰着九天玄女。九天玄女也称“元女”“玄女”“九天娘娘”、“九天圣母娘娘”等,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女神,后为道教神系之一。原始形象是一只玄鸟,鸟身人面。康杨镇城上村的九天娘娘像木雕而成,慈眉善目,非“人头鸟身”形象。每年正月初一、二月二、四月八、七月二十二、九月九都有庙会,每一场庙会,都有其丰富的寓意,仪式感很强。
大年初一“迎喜”
新春,总是被人们偏爱,它将所有美好集于一身。人们洗净铅华,企图用这一天,开始崭新的一页。大年初一的“迎喜”自是这个道理。
大年初一早起,一弯微红的新月悬在西天角上,村里的男人拿上自家女人刚刚蒸好的“蟠桃”去娘娘庙烧香,抬轿子“迎喜”。在男尊女卑的旧社会里,女人是不能出现在这样的祭祀活动中的,现在城上村亦是如此,虽女人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但女人照旧不能参加。因为总觉着不吉利,虽然这样的说法无凭无据,但人们终究不愿逾越半步。
抬轿子“迎喜”很有门道儿,且听我一一道来。
四五个青年壮汉,将轿子抬出殿外,轿子出了大殿,便不能再落地了。据说轿子很沉,四五个青年壮汉抬轿都显吃力。轿子虽很沉,但他们依旧坚持着,或许这股力量源于信仰。轿子被抬到过去用来打粮食的碾场。碾场地势宽广,平坦,一览无余,这样的地方用来“迎喜”最适合不过了。轿子前常有一人,这人或可称为“神职人员”,他是人神间沟通的纽带,一切意志均由他来完成。
他在轿子前焚香引领,来回寻找着今年“喜”的方向,众人齐喊“请……”,轿子似玄女娘娘附体一般,左扑扑、右扑扑、上扑扑、下扑扑,原地来回打转,细细看着,轿子或可常去一方,这一方便是“喜”的方向。村民们领了神旨,照着此方焚香磕头,击鼓鸣锣,放鞭炮,众人齐喊“年年有喜”,仿佛一切声响,都寓意着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日子。
迎了喜,自然要好好“纳喜”,神职人员向众人抛撒糖果,这些个干果或被自己的味道,或被自己的样子或被自己的谐音,被人们赋予了人间最美好的寓意,如“枣”生贵子,“苹”平安安,甜糖似生活等等,抢得越多越好。大人们老胳膊老腿撅着屁股瞎抢时,小孩们已经捡着空隙钻进了人堆里,用手揽着一把又一把的干果。我不晓得这些干果将来会给他们送去何种好运,只是那童年里无忧无虑的样子是任何真金白银都换不来的。尤其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越发觉着童年的光阴弥足珍贵。
农历“四月初八”
“四月八”是我独爱的,因为这个节日承载了我对故乡一半儿的念想。时至今日,到了“四月八”我在想家乡的人们都在干什么?村主任是不是在广播里喊着让各家各户的媳妇去地里割上新出的韭菜、葱苗,早些来娘娘庙里干活?媳妇们是不是正在娘娘庙的灶火里,架起火,拿着清油壶,拌起了凉面?村里的娃娃们是不是早早集结在庙里,你追我赶地嬉戏打闹着?村里的男人们是不是早早支起了桌子,摆上瓜子花生,拿出春节跳社火挣的烟酒,划着酒拳,说着大话,在人跟前赚足了面子?
“四月八”田间的麦苗探出了头,路边的柳叶舒展开来,水渠里的水,顺着渠身流淌着。环顾四周,各种野花野草长势正酣,恰如地边的蒲公英,一头开着小黄花,一头笔直的茎秆上嵌着毛绒绒的白色小球,可爱极了。如此美景,正好拿来踏青。人亦如此,九天玄女娘娘亦如此。
这天清晨,村民们要请娘娘出庙踏青,出庙时需在大殿内点一百零八盏油灯,一百零八盏油灯为一百单八将,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意为娘娘出庙踏青,请天罡地煞镇守庙宇。出了庙,村民们便抬着轿子绕庄一周,而后将轿子抬到山上,这山原是山神庙遗址。
同轿子一起上山的还有村民们事先用柳条扎好的草人,这草人的用途可大嘞,这一年田间地头的暴风雨都要由草人去看守。草人里面装着道士画的符,这符是画在桃木棒上的,老辈儿认为桃木是可辟邪的。旧时,人们扎完草人就不再动镰刀了。据说镰刀割草时发出的声音似雷电之声,恐招来暴风雨,害了田里抽出半头的麦苗。
一切罢了,下了山,迎着日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在庙里,就这新鲜炝好的辣子、韭菜,调着半壶酸醋,大口朵颐地吃起了凉面。在这里,越发觉着老祖宗发明的筷子真是完美极了。一筷子夹起一缕长长地凉面,嗖溜溜吸进嘴里,真是舌尖味蕾的一种享受。
诗经有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子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春天,万物皆有灵。一切萌芽都向外迸发着,也可是那跳动地小心脏。
农历“七月二十二”
春耕秋收,临近“七月二十二”,田间地头长了一年多的小麦也收割完了,其他农作物也跟着时令谢幕了。到了秋天人们脸上的老褶子似乎又深了一道,这或许跟秋收有关。“四月八”是祈福,那“七月二十二”便称还愿了,有始有终可算圆满了。
“七月二十二”早晨,人们照旧先要进殿烧香磕头,而后一人牵羊进殿,焚香请神。众人齐喊“娘娘领羊,前领身子,后领头。”有人击鼓鸣锣,有人在羊背上浇净水,祭祀结束,牵羊出殿。小羊完成了它的使命,最终成了一碗碗冒着热气的大碗烩菜。
一碗烩菜,于我而言,真正是承载了家的味道,村里百来号人,围在一起,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坐着的,个个端着大碗有滋有味地吃着,吃饭的声音虽有些嘈杂,但终究落到了“香”上。过去几年里,总听着有个老奶奶冲着厨房大声对媳妇们喊着:“萝卜、洋芋少些,肉多些”,这话朴实憨厚,情真意切,估计是随了老奶奶的性子。
故乡从前叫家乡,倒是异乡不知不觉中已成了家乡。曾经熟悉的乡音,已悄悄埋在心里,即便他乡遇故知,也已道不出那熟悉的家乡话了,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乡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