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走在巷道里,看见地摊上摆着百十来本书。
一位老人穿着棉衣、拄着拐杖,坐在凳子上。天冷,他的脸冻得通红。这个卖旧书的老人,是我第一次见,他用温和的眼神打量着过往的行人。我探下身子,翻看着一本本旧书,老人忙着给我介绍。
我翻看本土作家的书,他开始跟我聊陈元魁的《麒麟河》,说他20多年前与陈元魁在麒麟湾一起下过棋。他聊井石的《麻呢台》,说他去过湟源的这个村子,他说着昌耀、海桀,还有龙仁青……我选了一本《2008中国小说排行榜》,忙问他价钱。
他说,十块。
我又选了本《了凡四训》,看见书中有小楷写的批注。他说,这些书他都看过。
他问我,看我有多大岁数。
我说,该有七八十了。
他笑了笑说,他是属鸡的,1933年生人,今年刚好90岁。
我说,跟我爷爷是同龄人,但我爷爷过世已经三十年了。
他问我,买旧书的人少了,看书的人也少,买回去,谁看呢?你父母亲或小孩爱看书吗?
我没有回答。至于看书,我的父辈中确实有爱看书的,也有爱买书的,但他们已相继离世。他们有的看医书,有的看名著,但终究在六十多岁时,近十年里相继离我们而去。
我躲开这个话题,紧问,这些小楷批注,是您写的感受吗?他说,他年轻时爱用毛笔写小楷批注。他甚至说出了脂砚斋,这让我很惊讶。
他指着一本蔡义江写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密密麻麻的指甲盖大小的字,这让我更加地钦佩他。
我问他,您这么大岁数了,一个人来摆书摊?家里人呢?
他轻轻地说了声,儿女已经过世了,孙子在外地工作。
他指着地面上的书,说都是他以前看过的。现在只想把旧书卖给需要它们的人。
我不经意间拾起一本张瑞图和董其昌的书法字帖。刚要打开张瑞图的书法字帖时,他已经开始背字帖《感辽事作六首》,“三岔河北玄菟城,二十万人齐列……”如此高龄,竟能倒背如流。他说,他教孙子写过这些字,这些字帖都是他孙子临摹过的。
他笑了笑说,十多年前他很爱看书,也爱写点儿什么,主要是记录他的儿女离世后的生活,怀念他曾经和孩子们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他说得很平淡。
当我刻意去记录这个故事,或者想为这个卖旧书的老人写个故事时,我知道这些真实的细节,已经存在于生活的点滴,不需要虚构。他爱读书、爱写,他有自己的生活,90岁的卖旧书的老人,我才发现他身边有两只小泰迪静静地蹲坐着。
我要回家了,拿起书要付款时,我正担心自己没有现金,没想到他拿出了智能手机,点开了收款码。
对买旧书的这位老人,我有许多的想不到。
我笑着说,这您也会啊?他说“这不算什么,我还会发朋友圈,发朋友圈用的文字,都是用语音输入转换成文字。”
他的小楷,多少有点文征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