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对银子一无所知。有一次过年,妈妈说,想看看外婆的一对银泡。
银泡就是用银子做的一个大耳钉。银泡,有实心的,有空心的,外婆的一对银泡据说是空心的。
外婆带我们走进她的里屋,她从脱漆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的手帕,银泡被包裹在里面,在暗暗的屋子里,取出的银泡在发光,映照着我的脸。
这对银泡是外婆的爷爷留下来的。之前银泡被放在一个名贵木头做的盒子里,这盒子被小姥爷偷着换酒喝了。倒是银泡,因为是老人留下来,谁也不敢动。念想,以物传递一种情感,或许是生死离别的见证,或许是暗夜里思念的物件。
外婆慢慢擦拭银泡,放在手里,轻轻掂量,用手指拨了拨,她吹了下,放在妈妈耳旁,让她听。我从一旁挤过来,想拿在手里,外婆轻轻地把银泡戴在耳朵上。妈妈说,这银泡,没见过你戴。银泡时间很久了,记得小时候,那样困难,你都没有把这对银泡卖掉。
外婆没说什么,轻轻地又擦拭了一下,又把那对银泡轻轻包好,装进盒子放回了柜子。外婆取出柜子里的冰糖,拿给了我和哥哥,她跟妈妈一直坐在炕头聊天,我不知道,外婆跟妈妈说了些什么。
一对银泡,还在外婆的柜子里,暗暗发光。
我们快要离开时,外婆取出一只银泡,交给了妈妈。
妈妈不小心,将银泡掉了下去。
妈妈和哥哥赶紧俯下身子找,而我蹲下去,在妈妈脚后跟处,一下就找见了,我把银泡紧紧捏在手里,他俩还在找。我觉得,这个银泡可以送人,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要送给谁。这是我第一次见银子,觉得银子很贵重。
外婆很失神地迈开她缠过的小脚,在黝黑的地面上,趴着,用手摸着,小心地找着她的宝贝。妈妈很焦急地说,这么贵的银泡,到底去哪了?
我把银泡悄悄地放到了鞋子里,谁也没有发现。
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外婆又从她的柜子里取出另一只银泡。这次,她把银泡,放到妈妈的手心里,说银泡总得让人用。
妈妈是留在外婆身边唯一的女儿,小姨远嫁河南,几年没见了,大姨已经老了。外婆把银泡留给妈妈,只是个念想,让我们不要忘了她。另一只银泡,是想在她过世时,衔在嘴里的,去找她爷爷的。
可我,始终没有说出银泡的下落。
过了十年,外婆过世了,我在外地,没能赶回来,谁也没有提起银泡。
十年前,老屋被拆迁,我想起放在檀香树下木盒子里的那只银泡。当我把银泡放在手心里,在阳光下,才发现银泡里是一条金细线,串着一颗金粒子,金粒子闪着金光。
想想那时,我没有将这只银泡送给谁,只是觉得,用它的人,已经走了,老屋被拆了,好多念想没了。我想,最终会让这只银泡,回到它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