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中的麦秀

刚吃过早饭，小舅打电话邀我一起去麦秀林“转一圈”。之所以说“转一圈”是因为小雨时断时续，毛毛细雨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这样的天气想进林子游玩不太可能，但坐在车里“走马观花”完全可行。时值盛夏，虽然阴雨绵绵，但小舅执意想去看一看雨中的风景，我没去过麦秀，看看烟雨中的麦秀正中下怀。于是我们集中到二舅家吃罢午饭后，一行人乘坐三辆轿车出发了。

麦秀是一个地名，也是一座山峰的名字，更是一处国家级森林公园。所谓的地名特指麦秀林场，林场所辖的整座山叫麦秀山，麦秀的原始森林与独特的自然景观被批为国家级森林公园。森林公园里的险峰奇崖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形成了许多险要的峡谷，从而造就了一处绝美的自然风景带。在我看来，把麦秀称之为公园还真为它抱屈。因为这儿与人们熟知的城市公园有天壤之别，它东西长37公里，南北宽40余公里，总面积达2万公项，这么大体量的风景区称之为公园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当然，叫它公园也是实至名归，麦秀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非常秀丽的山峰，也是一处风景秀蔚的景区。景区内山峦起伏，沟渠纵横，生长着数量众多的乔木、灌木和草本植物，云杉、柏树、杨树、桦树、油松铺铺洒洒，更有大量的灌木罗列其中，远山近壑群峰叠翠，林海苍茫，流水清澈，鸟语花香。春天繁花似锦，夏天浓荫蔽日，秋天枝头挂金，冬天玉树银花，是一处幽静的旅游胜地。

驱车离开县城，天色愈发昏暗起来，起先的毛毛细雨忽然变作了中雨，绣丝雨线像巨大流苏的垂幕悬挂在天际，并随着风势的变化摇曳出轻柔、曼妙、飘渺的舞姿。这种自然产生的灵动，毫无韵律可言，但却是那么婀娜多姿，赏心悦目。斜风细雨无碍视线，我们乘坐的车辆在蒙蒙雨雾中全速前进着。

我跟小舅母坐在二哥的车里，从而享受到了其他人少有的快乐。二哥有近二十年的驾驶经验，坐在他的身边，除了心底滋生出的踏实和安全外，还有高超车技偶尔制造的飘移带来的速度与激情。另外，二哥特别熟悉这儿的环境，每见到一处村庄，他都会介绍一番风土人情。尽管小舅母不太能记住飞速掠过的一个个村庄的名字，但对这儿的地理位置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和清晰的印记。

“石山峻立，河水潆洄”。可能是近日雨水偏多的缘故，麦秀河的水势较比往常有些偏大。沿麦秀河修建的公路在山谷中逶迤穿行，行驶在公路上就能看到这条清澈的河水在乱石中奔涌而过。慢慢摇下车窗玻璃，麦秀河的咆哮声顿时充盈在整个车内，给空灵的山谷制造出一种灵动而富有诗意的空谷传音。我不知道这种天籁之音是麦秀雨天里独有的空谷绝响，还是平日里一直循环上演着的视听乐章，在雨天聆听直达天灵的清悦的咆哮声，内心深处有一种别样的感受，觉得它更像是音乐开始前的过门，把久居闹市积染的浮躁涤荡一空，好留出一段恬淡的本真去记忆和欣赏纯粹的自然。这种感觉无法触摸，也无法揣测，却真的让人神清气爽。

麦秀河由南向北奔腾而下，我们乘坐的车在雨幕中由北向南逆流而上。一段山路后，一座苍翠的山峰连同满眼的绿色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原以为我们已经到达了麦秀景区，可二哥介绍说我们离景区很近了，穿过前方阿央囊遂道后才算真正进入景区。

目标越来越近，车外的细雨似乎停止了飘落，西山方向一度云开雨收。游兴十足的我们并没有对稍稍雨歇欢呼雀跃，每个人都在期望着出现一个奇迹，期望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睛朗天气。这种期待近乎奢望，但雨天变阴天很快改变了我们的行程。后车的王四成打电话给领头的二哥，要他把车直接开到“老路”上去，好让大伙儿见识一下扎毛水库大坝的雄伟。

这应该是二舅和小舅的主意，而且他们早已通知给表弟了。表弟赵林是这个水库的工程技术人员，在这个山谷里呆了整整三个年头。我们沿着“老路”到达水库大坝时，接到电话的表弟早已等候在那儿。大伙下车后跟随着表弟来到大坝顶端，一边观赏着自然风景，一边听他介绍这座大坝的施工情况以及建成后的社会效益等等。

这是一个建在两座突兀山体中间的中型水库，还没有蓄水的河床被太阳暴晒了好几年，但大坝建得蔚为壮观。表弟介绍说，这片山底下有丰富的地热资源，所以山上的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山顶部分云雾缭绕，雾气蒸腾。我们视线所及的东山和南山虽经过雨水的洗礼，但山顶的云雾却变得十分耀眼，它们随着山风忽快忽慢，忽散忽聚，忽浓忽淡，聚起来时，眼前白蒙蒙一片，一阵夏风吹来，云雾稍稍变淡，山势也随之清晰起来，原本隐藏在雾气里的树木的姿态也倏而清晰起来，让人惊异于一片白色汪洋之间原来还隐藏着这么一幅神奇的水墨画！

山峰与林木虚无飘渺，若隐若现，非常适合作为远镜头铺衬。正当大伙儿争着按动相机快门的时候，我却忽然想起了宋朝诗人范大成的一首诗来：“五月江吴麦秀寒，移秧披絮尚衣单”。这首诗中恰巧镶嵌着一个“麦秀”，但彼“麦秀”与我们游玩的此麦秀是两回事，而“尚衣单”却感同身受。在大坝上停留了一会儿，我们明显感到湿冷难耐，一个个钻进车里，上演了一场在避暑胜地找地方驱寒的冷幽默来。二哥的说法更加幽默，“我们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却冻死在炎炎夏日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已经到了麦秀跟前，湿冷和细雨已无法阻挡住我们游玩的雅兴，三辆车鱼贯穿过一段黑黢黢的遂道，我们正式进入了麦秀原始森林。

旖旎的麦秀河自南向北贯穿其间，两岸因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但却见不到一个牧人。此时细雨再度从天而降，路两侧的林木被雨水冲洗得明净翠绿，呈现出一种厚实的油绿来。雨天路滑，几辆车保持着应有的车距慢慢沿着山路盘行。这条新铺的柏油路让人十分舒适，行驶在上面想找点颠簸感都不那么容易。

被雨水冲涮得明净的公路在车辙下不断地延伸着长度，路两侧山上覆盖着的郁郁葱葱的绿色林地也不断绵延着它的广袤。透过车窗看路侧，除了裸露的河床外，平地被绿色的牧草所覆盖，山上被大片的森林占据着。在群山密林中盯看绿色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视觉疲劳，当我用猎奇的目光四处搜索景物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人工建筑。二哥介绍说，我们已经到了麦秀林场所在地。政府为使这秀美的森林环境不受人为的破坏，在这里设了一个林场，几十名林业工作人员常年生活在这里。除了这些林场的职工外，还配置着森林公安、森林消防等职能部门，以此来确保森林的整体安全环境。

我们在林场驻地作了短暂的停留。林场旁边有一个较具规模的寺院建筑，河边帐篷里几个牧民进进出出。麦秀河两侧有大片水草丰美的绿地，远远看去，牧民的帐篷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点缀在草地之上，还会看到炊烟袅袅升起。美景怡人，不仅让人产生了“只缘生在此山中”的感慨来。这里没有都市的喧嚣，也没有琳琅满目的超市，有的只是平和宁静，返璞归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许是下雨天的缘故，森林中人迹绝少反衬出景色的空灵。一座寺院、两顶帐篷所显现的自然纯静之美，仅是麦秀森林中人与自然共存的一小部分，却也能管窥到整个森林人与自然的和谐与相得益彰。

兴致所至，有人提出了翻越麦秀山，到山顶观赏原始森林的建议来。看看时间还早，大伙儿上车后继续前行。

车在湿润的空气里缓缓行驶，车轮碾轧在路面上的积水发出悦耳的声响。路两侧除了高大的乔木外，茂密的灌木渐渐多了起来。车中看不清这些灌木是沙棘还是野柳，柠条还是扁柏，但这些倔强的灌木争夺着生存空间，甚至横空伸出茂密的枝条，在公路上空随着山谷的清风摇曳起舞。随着地势的不断攀高，公路两旁的树木开始变得起来，进而连灌木也变得稀疏起来。

走出大森林后，车在之字形的公路上盘旋而上，我们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离开了单调的林木，一下子被眼前富于幻化的景色所吸引。层峦叠嶂的山色雨后更显浓重，更兼山谷中云雾缭绕，给人以一种穿云破雾的神秘美感；近处的岩石嶙峋嵯峨，石色黯淡湿润，仿佛毛笔点染的水墨，意蕴无穷；山麓上如茵的绿草铺天盖地，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绿色拉毛地毯铺在地上，看着就暗生出扑到地上打几个滚儿的冲动来。

攀上麦秀山顶，霖霖细雨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停止了，山脚下的云雾在山谷中自由流动，被山风撕扯后又倏而聚拢，烟雾缭绕煞是好看。看那飘浮在山谷中的云雾一会儿将群峰齐齐掩住，将整个山谷充填得满满当当，忽又在山腰间旖旎缠绵，纠结着不肯散去。有些山顶的云雾则显得影影绰绰，犹如笼着轻纱一般与山体隔离开来；有些山顶的云雾停留在山谷下面，凝聚成一片茫茫的云海；有些山顶的云雾只漂浮在上面，挡住山峰的上半部，令人产生翠峦直插云霄的错觉。

离开了仙境般的云雾奇观，一头扎进了辽阔的山地草原中。不一会儿，天地间涌动着的巨大的铅灰色的乌云搅得人心绪不宁，连带着映入眼帘的牛羊、帐篷、牧羊犬也暗然失色。不知不觉中，车停在了一个叫多福顿的小镇上。下车后二哥盛情邀请大伙到一处小饭馆里吃生炒羊肉，说吃了这顿羊肉，保证让每一个人回味两三年！大伙以为他在故弄玄虚，等到羊肉上桌后，所有的人都赞不绝口。这道生炒羊肉鲜香具备，滋味绵长，真是好吃极了。

这儿被称作是多福顿，但路两侧建筑物上的招牌明明写着麦秀镇，这儿到底叫什么名儿呢？至今我都没有解开这个谜团。这是一个人烟稀少，地处偏远的小镇，马路两边建起了整齐划一的两层商品房，底下一层开了许多的商铺，其中小饭馆的数量最多。商铺边的马路边凌乱地停着一些机动车和摩托车，还有一些牛马驴骡夹杂在当中。恍惚间，我忽然联想到了《红红的沙棘果》中出现的脚户哥们，骡马在大车店前吃着草料，脚户哥们围着牛粪火炉，一边轻唱着思乡的“花儿”，一边烘烤着羊毛缠脚和毡靴的情景来。这样的联想可能有些旁逸斜出，不太合乎场景，但通过比对发现这个迷你型的小镇上既使有一些水泥建筑，但它的骨子里却洋溢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纯朴气息。这种感觉可以从古朴的民风民俗，从幽静的草原风光，从盘旋在头顶的大团乌云，从路旁的牲畜身上感受得到，甚至还能从鲜香的生炒羊肉里都能够咀嚼得出来……我们在小饭馆里盘桓的时间稍长了些，天上密布的乌云遮挡了黄昏最后的光亮，看看暮色沉沉，我们便原路返回。

当我们行驶至麦秀山顶的时候，一抹夕照顽强地从云层中挣脱开来，照亮了路旁的一处开满鲜花的山坡。我们不负上苍的指引，立即将车停在路边，男女老少一起扑进了草原的怀抱。有的站在高处眺望美景，有的俯身观赏野花，有的在草地上尽情打滚……咔嚓咔嚓，按动快门捕捉所有人开心的一刹那，留下了这个阴雨天最快乐的美好瞬间。

高原风光有一种不同于别处的硬朗气质，粗犷，豁达，雄壮，大气。身处其中，会让人感觉自己的渺小，同时还觉得平日里为功利生计而忙碌的无聊与无趣。远离尘嚣，栖息于旷野，才能让人心无旁骛，心如止水，才能使人的心情如林中的鸟儿般自由而奔放。

返程路段全是下坡，所以车速明显快了很多。当车行至西卜沙温泉山下，再看那麦秀河时，感觉又大不一样了。它从视线不及的深山之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绕过草地，绕过砂石，绕过账篷，流到一片青黛石块铺就的浅滩上，面积陡然扩大了数倍，仿佛由一个少年忽然变作一位壮汉一样，让人错愕不已，惊叹不止。听二哥说，秋天的麦秀万山红遍，更加美丽，由此也期待着层林尽染之时能够重游麦秀，再探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