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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南报文学副刊 大自然的箫音

第A7版:文学副刊 PDF原版PDF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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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6 年 10 月 17 日 星期一   07

大自然的箫音

——普里什文《大地的眼睛》阅读随笔

【作者简介】

王海燕,男,网号湟北酒徒,系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

海东市作协副主席,现居西宁。写作散文、诗歌等各类文字

逾百万字,偶有诗文见诸报章杂志。曾创办县级文学期刊

《彩虹》,参与编辑出版《彩虹的故乡》、《大爱丰碑》和《互助

土族百年实录》等图书。著有词集《湟柳集》。

1

大约是十年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和几位朋友相约去达坂山那边看秋色。那里是一片绵延千余平方公里的大森林,在祁连山余脉冷龙岭纵横交错的皱叠里演绎着绿色的传奇,和那银发苍苍、云雾缭绕的峰头一样古老。

汽车驶过达坂丫壑,眼前的杜鹃、柠条等灌丛红叶似火,在群山间熊熊燃烧,仿佛在山风里呼呼作响。在醉红色的基调里,点缀、晕染着丰富多彩的色块,和谐自然,不露痕迹。白桦抖动辉煌耀眼的金饰,像多情的舞女,在阳光下起舞,红桦的激情点燃了自身,连树干都红得发亮,而云杉仍特立独行,高高在上,一身墨绿,凝重而矜持,望着山顶迫在眉睫的雪线,还有成百上千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以各自的姿态和声音加入这部辉煌嘹亮的金色交响......

云天上,苍鹰巡视,峡谷间,清溪欢唱。这一幅雄宏壮阔充满生命活力的秋景图,独属大自然神笔皴染,绝非凡力所逮。那时达坂森林里除了自然的寂静和喧哗,人类改造自然的痕迹和噪音还微乎其微。

其时,在我的行囊里装着一本书,那是一本适合在森林里、在风雨旅途中阅读的书,从新华书店刚买来不久,是我喜欢随身携带的那类书,不管有无时间去读,但在旅途上带着它,就是对心灵的一种慰藉。这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嗜好。

我被慑服于眼前这片大森林秋色的同时,由这本书想到遥远的俄罗斯北方那古老广袤的森林、草原与河流,一位被誉为“伟大的牧神”的人,在上世纪中叶之前无数次穿越那里的森林、草原和河流,为俄罗斯民族乃至整个世界留下了一份关于人与自然的、丰厚而珍贵的“心灵遗产”,使无数后来者从中汲取了源源不断的“心灵鸡汤”和精神养分。这位大自然的歌手的名字叫——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普里什文。我的包里背着的就是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普里什文文集中的一部,书名叫《大地的眼睛》。在底色是浅黄色的封面上,一角森林和天空倒映在一泓幽蓝的湖水中,幽谧,恬静,深邃……

2

从那时起,我追寻着普里什文这位大自然牧神的脚步,穿梭在想象中的俄罗斯原野上,领略那神圣的极富灵性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或一片云、一丝风、一滴露珠投射在他心灵里异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在大地的眼睛里照看和寻觅自己的行为密码和灵魂样式。

我没有看到过普里什文更多的影像资料,只看到过几张素描头像、邮票上的画像和模糊的黑白照片,而从他清泉一样自然喷涌的文字中,我看见了一个吐纳天地万物的伟大的灵魂。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牧神,一位大自然的歌手。

据古希腊传说,有一天,牧神潘追逐美丽的仙女绪拉克斯。仙女逃跑到一条溪流边,不幸深陷沼泽,一个守护神就将她变成了一根芦苇。看到心上人变成了芦苇,牧神悲痛万分。为了寄托自己的思恋之情,喜欢音乐的牧神就将这根芦苇截成几段,扎成一束,坐在溪流边吹了起来。那美妙的笛声吸引了森林中无数飞鸟走兽,为之动容。据说,世界上最早的乐器排箫就这样诞生了。

普里什文就好像拥有这样一把施了魔法的排箫,一生在吹奏着大自然的箫音。

在星光和云影掠过的绵恒无际的俄罗斯原野上,奥廖尔州东部有一座叫叶列茨的古老城市,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普里什文就出生在这里。度过了具有传奇色彩的少年经历,成年后做了多年农艺师,直到三十多岁后才开始写作。他远足山川大地,在护林员的小木屋、在雾霭朦朦的沼泽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倾听大自然的声音,感受万物直至一棵草、一滴水、一只蝴蝶、一条小溪激动人心的生命历程和生存智慧。

二十世纪以来,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普里什文先后到俄罗斯北方白海沿岸的密林和沼泽地带进行地理和人文考察,从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角度,对当地文化历史进行了深入探讨。根据考察见闻,写成随笔集《飞鸟不惊的地方》,以富有民间特色的语言,细致而生动地描绘了该地区的自然地貌和人文景观,描述了尚未被现代文明冲击的当地人的淳朴生活和风俗习惯,并且“寻幽探秘,追寻当地文化和分裂教派传统汇集而成的独特地域文化,融合了从历史深处延宕而来的凝重而从容的思考”。普里什文从此渐露峥嵘。

此后,普里什文的多数时间都在旅途、山水中度过,行吟漫游成为他一系列探求的开端。随笔集《别列捷伊之泉》、《大自然的日历》、《仙鹤的故乡》等,这些作品的问世标志着普里什文创作风格日臻成熟,尤其是《别列捷伊之泉》,标志着普里什文“自然与人”创作思想的生成,首次把大地本身当作故事的主人公。四、五十年代,普里什文创作进入全盛时期,先后创作出了《没有披上绿装的春天》、《林中水滴》和《太阳宝库》等作品。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他整理了《大自然的日历》和《大地的眼睛》。

普里什文用生命拥抱自然,不懈地探索和追求自然的奥秘,成为二十世纪俄国文学界一位“伟大的牧神”,并拥有“世界生态文学和大自然文学先驱”、“大地守望者和森林捍卫者”、“俄罗斯语言百草”等多项桂冠。

俄罗斯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曾在《金蔷薇》中这样写道:

如果自然界也懂得知遇之恩,感谢人们通晓它的生活,感谢人们守望和赞美它,那么它首先应当感谢的是米哈伊尔.普里什文。

3

据说,许多读者读了普里什文的作品,都被深深陶醉,像中了“魔法”一般。帕乌斯托夫斯基曾经分析道,普里什文的“魔法”很可能就得益于他所生活的那一方充满着原始魅力的土地,朴素恬静而又严峻凌厉。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使普里什文才具有了一双洞幽烛微的慧眼和神通自然的心灵,那些大自然的情感和智慧经过他的心路历程,折射出陶冶人们性灵和性情的独具魅力的“第二世界”,使人们发现了大地的眼睛,并从眼眸深处发现了永恒的爱与美,以及天地万物灵性的慧光。这使我想起了青藏高原,想起了高地上的人们崇敬和膜拜山宗水祖的情景。

翻开普里什文的作品,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一个生动的画面:在森林深处的小木屋前,一棵枞树或白桦下面,一条猎犬蹲踞在主人旁边,一位坐在树墩上的老人,一会儿看着滚树枝的水珠,在阳光下璀璨耀目,一会儿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观察细节和思辩心迹。这一刻,他就成了那颗生命的小水滴和那棵复活的枞树。

仿佛是枞树在叙说——

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水滴在树枝上滚动。雪从枝头跌落到另一根树枝上。小水滴从一枝落向另一枝,针叶微微颤动,由于雪和水滴,整棵枞树仿佛活动起来,激动不安,微微颤抖,光彩四射。

——《活了的枞树》

活了的枞树那种发自肺腑的由衷欢乐感染着我,也使我感受到大自然和人类性格中的某种共性,那就是超越苦难之后的乐观主义精神以及对生命的喜悦。它源自一种博大无私的爱,对世界、对大地、对生活的爱和渴望。因此,大自然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都会激起普里什文内心深处冥思的涟漪和智慧的浪花。而他掬取的那一颗水滴又濯洗着人们的眼睛和灵魂,像驱散了伏尔加河上忧郁的雾霭,阳光朗朗,使人们从自然万物的苦难中认识苦难、喜悦中感受喜悦、生存中学会生存。

普里什文在森林里发现了大自然的丰富多彩、闻所未闻的情趣,同时发现了隐藏在事物深处的自然法则和智慧。他的那双慧眼捕获了大自然无数美妙的瞬间和稍纵即逝的灵光慧影——

我以为是微风过处,一枚枯死的树叶抖动了一下,却原来是第一只蝴蝶飞出来了。我以为是自己眼冒金星,却原来是第一朵花儿开了。

——《第一朵花儿》

对于水来说没有不同的道路,所有道路早晚都一定会把它带到海洋。

——《林中小溪》

再听听普里什文与护林员小女儿关于蘑菇搬家的简短对话,既充满大自然的生存哲理,而又纯真隽永、风趣幽默——

“白蘑菇呢?”

“也有白蘑菇,只是眼下天冷了,白蘑菇都搬到枞树底下去了。白桦树下您找不到他们的。”

“它们怎么能搬家呢,你什么时候看过蘑菇走路啊?”

小姑娘慌了,但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做了个狡黠的鬼脸,回答我说:“它们是在夜里走路啊,我怎么能在夜里看到它们呢?这是谁也看不见的。”

——《会走路的蘑菇》

普里什文以自己丰富的物候学、气象学、民俗学、文化人类学以及动植物方面近乎百科全书式的知识为基础,用优美的钻石一般的语言,细致而饶有趣味地讲述了俄罗斯大自然四季的变化和景致,深刻揭示了大自然内在的美和秘密,使人能够从一滴水、一缕雾气、一棵白桦、一朵肺草花上,亲切逼真地感到大自然的温柔、宽厚、包容和坚韧的性格;也能从天鹅、仙鹤、青蛙、松鼠、雪兔、蝴蝶……的生存方式与生命状态里,感知和发现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与和谐相处的秘密。

在《大地的眼睛》中,普里什文有这样一段心灵独白,他说他是追捕自己心灵的猎人,时而在幼嫩的云杉果上,时而在松鼠的身上,时而在阳光从林荫间的小窗子中照亮的蕨草上,时而在繁花似锦的空地上,发现和认出了自己的心灵。与热爱自然的梭罗他们一样,普里什文把自己的身体、心灵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达到了中国古老的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与庄周梦蝶有着异曲同工、物我两忘之妙趣。

4

十年后,当我再次到达坂山森林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地发现,由于工业文明和旅游浪潮的兴起,在这片曾经被誉为“绿色皇冠”的森林边缘地带甚至腹地都出现了不少人类影响的明显痕迹,使“绿色皇冠”蒙上了一层碍眼的烟尘。森林入口,是一家靠山吃山、就地取材的水泥生产企业,机声轰鸣、粉尘弥漫;而在一条旅游热线所处的山沟里,一片原来占地数亩的旅游山寨已成废墟,犹如青山绿水间的一块疮痍,格外刺目……

因此,我又想到普里什文,想到了他那充满敬畏、寓意深远的《大地的眼睛》。作品大意是这样的,一个村妇带着小男孩来到湖边,孩子想往湖里撒尿,母亲制止说:你干什么,作孽啊,往母亲眼睛里……在这位母亲的眼里,似乎母亲就是大地,湖水就是大地的眼睛。普里什文满怀伤感和忧患,他写道:

在这百花飘香的夜里,令人难以入眠,大地母亲的眼睛一宿未阖。

普里什文一生潜入大自然,亲近它,守望它,呵护它,从大地的眼睛里辨认人类自身的影子和心灵的回声,回望走过的岁月,探求未来的路径。有人认为,尽管普里什文的作品不是系统的生态学著作,但在世界生态文学史上举足轻重。他的一些具有生态环保理念的重要作品,要比世界公认的现代生态文学经典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至少早诞生了10年。他是世界范围内生态文学的先驱作家之一,其作品充满了善待自然、敬畏所有生命的思想和情感。其生态环保理念,不仅体现在作品当中,而且贯穿融汇于他的整个生命和行动之中。

帕乌斯托夫斯基评价道,“普里什文仿佛就是俄罗斯大自然的一种器官”,大到一片森林,小至一颗水滴。

普里什文,是我们观照世界和省察自我的一面镜子。

奥地利著名生物学家洛伦茨在《文明人类的八大罪孽》中忧心忡忡地写道:

生机盎然的大自然哺育了人类,而文明人类却以盲目而残忍的方式毁坏着大自然,从而使其受到生态毁灭的威胁。

自以为是的人们在为自己的“作为”引以为豪时,而不曾想过自己的行为对大自然乃至人类自身犯下了罪行。

在今天加快工业化、城镇化和现代化步伐,生态环境日益受到威胁的大背景下,人们日渐失去大自然的护佑,那种原生的、本真的大自然的宽厚深情乃至那一缕永恒的乡愁,正在悄悄遁失。因此,普里什文对我们来说更显亲切和重要。他给我们竖起了一面镜子,使我们能够从疏远、排斥大自然和对大自然的美感缺失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从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极端漠视和麻木不仁中清醒过来。

在此,援引普里什文的《人类的镜子》作为本文的结束——

要想了解大自然,就要和人类十分亲近,那时大自然将成为一面镜子,因为人类的心灵里包含着整个大自然。

一部文化史就是一篇故事,叙述人类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而且用他在这面镜子里还将看到什么的形式来描绘我们的全部未来。

编辑:陈思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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