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那天是农历正月十三，下了一夜的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飘的更紧密了。因为要回老家看社火，我和儿子很兴奋，开车往三十里外的乡下赶去。田野山丘一片素白寂静，远处的村庄也被白雪覆盖，光秃秃的白杨树站在雪原里，成就了一副肃杀苍茫的高原冬雪图。远远看见前方公路边上有两个黑点在挪动，放慢车速，看清是到隆务寺朝佛的一家人。男的在前面，旁边跟着缩着脖子缩着手的小女孩，小女孩背后挂着一个背囊，大概装着馍馍之类的干粮，后面十几米远是妻子。夫妻俩做着同一个动作，双臂抬起双手合十过头顶同时向前迈着步子，合十的手掌在额头，下巴的部位停顿一下，落在胸前，做完这系列动作时刚好走完三小步，两膝弯曲着地，双手自胸前掌心向下滑出，上身随之向前伸出去，双臂伸直，身子紧紧地贴向冰冷的雪面，额头叩及地面，站起……，五体投地地磕等身长头。离隆务寺还有十几里的路程，他们一拜一叩首地要在正月十五前到达寺院。农历正月十五、十六寺院里有一年一度的祈愿法会，有跳羌姆和晒佛、讲经活动，是个重要的日子。

他们衣服陈旧单薄，土头灰脸，头发蓬乱纠结，围着特制的长围裙，手臂上绑着木板保护手臂，看上去很邋遢。抖落身上的雪花，就像抖落过往车辆里人们的目光。

我们的车子从他们旁轻轻滑过，拿起手机拍照时才觉自己的不妥。坚定的目光，一丝不苟的动作，虔诚得近乎神圣，坐在车子里的我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信仰的力量和内心的从容，我们的任何举动似乎是一种打扰和冒犯。信仰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他们在这种苦行僧式的方式中净化自己的内心还是许了什么愿，犯了什么样的错，需要这样艰苦的救赎？在这样虔诚艰苦的朝圣中能得到怎样的修行觉悟？这一刻，他们离神佛最近吧？抑或这一刻的他们就是神？锦衣宝车的我们怎么能够理解这一切，又怎么能以得到失去这种世俗的眼光来衡量眼前这一幕啊。

人生的深度到底有多深？是不是还有一个我所不了解或完全未知的世界，存在于他们心中的一个角落或世界的某个地方？他们是怎么看待双手紧紧抓住一切自以为是的我们？是嘲笑轻蔑还是无所谓？其实，他们怎么看我们，只是愚笨的我过于在意别人看法而已，虽然我们在同一生活的藩篱之中，但在生活面前各有姿态。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遵从和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在几乎折磨肉体的朝圣中获得世俗的解脱，他们是幸福的吧？在看到金顶闪闪的寺院的那一刻，他们一定会流下幸福的眼泪，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可是，这一刻的我是什么心情呢，震撼？感动？羡慕？一时的清明顿悟？我也说不清。被物质和欲望裹挟着的我们，心中可曾这样地坚持过什么或者相信过什么？当生活中的名利、欲望、诱惑把我们折磨得疲惫不堪时，我们是在得到还是在失去？在这个丰富的世界里我们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吗？焦灼不安、思念感伤，贯穿了我们成年以后的生活，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内心慌乱是我们的共同的样子，我们被这个世界的欲望卷走了。

就像这滚滚的车轮，过了此刻，我又进入下一刻的喧闹，锣鼓喧天、红红绿绿，你唱罢我登场的尘世里，就像风中的树叶，飘向哪个方向，落到哪里全由风来决定。可是，每当想起公路上那个挪动的黑点，我就像一个深沉的思想者，停下来问自己许多的问题，有时是失眠了的夜晚，有时是脑子里的一闪念。

那天，与你邂逅，迎面碰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