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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南报文学副刊
第A7版:文学副刊 PDF原版PDF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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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8 年 12 月 03 日 星期一   07

怀念猫

我并不是突然想起那两只猫的。它们一直在我记忆里,从未消失过。

那是一只年轻的黑猫和一只老花猫。父亲母亲在世的时候,它们一直生活在我们家里,从未离开过。可是,自打父亲母亲相继离世之后,它们也突然不见了踪影。有很多个日子,只要听见有猫叫的声音,我和几个妹妹都会跑出去看,是不是那两只猫回来了。但是,每一次看到的都不是它们。村庄里有很多猫,它们喜欢到别人家串门。我们家的那两只猫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是否安好?

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总会有一些后事要料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的母亲和父亲相继离开我们,因而,这段时间里,我似乎一直在料理后事。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后事,可简单理解为操办丧事,可在我,远不止办一个丧事那么简单。

说白了,人也是一种生物,生命个体有生有灭,再长寿的人也难过百年。而作为一个物种,它要延续生存的状态,必须不断繁衍子嗣,甚至还要适当扩充群体数量,以保障群体延续生存的安全,于是,就出现了家庭。家庭像细胞,一个细胞会生出许多新的细胞,那是一个不断生成、增加、甚至裂变的过程。一个家庭,过了几十年之后,可能会变成两个或三个家庭;过了几百年之后,可能会变成几十乃至几百个家庭。我们家也一样。

我们家族在这个地方的历史不超过180年,族人从当初的一户人家,已增加到五十户以上,分布在三个自然村里,如果加上已经迁至其他地方的,至少也该有七八十户了,而且,还在增加。我有一个弟弟和四个妹妹,弟弟早已另立门户,自己过了,妹妹们也早已出嫁,有自己的家了。如果这是一家人不断分开的一个过程的话,那么,最终父母亲和我分在了一起。虽然,我并不常年生活在父母身边,在城里也还有自己的一个小家庭,但在传统意义上,我的家一直在父母所在的那个地方,他们居住的那个院落,才是我的家。不仅我这样看,父母以及所有族人、亲戚和村庄里的人都这样认为。他们觉得我在城里只有一个可以住的房子,没有家。当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之后,我就天经地义地成了那个院落的主人。于是,在料理完父亲母亲的丧事之后,我才意识到还有许多事情你也必须料理。

考虑到很多事情迟早要处理,无法避免,凡能提前处理的事情,我几乎都已提前处理了,比如那几只羊,父亲母亲还在世时,我就已经全处理了。还有一些事情却不能也无法提前处理,譬如老宅院和房屋,父母还在的时候,你不能处理。还有一些活物,也不能提前处理,譬如猫狗。这些事一定得等所有的后事都料理完毕之后,才能决断。我们家有一条老藏狗和两只猫,我很清楚,这是我最后才能料理的一件后事。有关它们的身世与喜好,我在《家有猫狗》一文中已有详尽记述。那条老藏狗喜欢吠叫,有事没事都会乱吠一气。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为了让她能安静地睡一会儿,我们把狗拴到了远一点的地方。母亲一睁开眼睛都会问:我怎么听不见狗叫?她听惯了狗叫声,听不到狗叫,她同样睡不安稳。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猫狗便也成了最难料理的一件事,因而我一直在反复斟酌。

我不会将它们带回城里养着,它们过惯了乡野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城里它们会很不习惯,很不适应。我感觉,原本生活在城里的猫狗如果能去乡下,均可适应乡村的生活,然而,原本生活在乡下的猫狗一旦进城,均无法适应,城市猫狗的那一套礼仪它们都学不来,也过不惯那种一味养尊处优的生活。本来,猫是用来抓老鼠的,狗是用来看家护院的,而现在城市里抓老鼠和看家护院的事都由人来做了,城里人的分工越来越细,不说城里的老鼠不是猫能逮得住的,看家护院的事更不是一条狗能胜任的。很多门户的看护者荷枪实弹,尚且常常被窃、被盗,而况狗乎?

猫狗又不能随便送人,左邻右舍的族人家里原本已经有自己的猫狗,再让他们养着,人不乐意不说,他们家的猫狗也未必答应,那样无疑会让它们有寄人篱下的悲凉。最好的去处是,让几个依然住在乡村的妹妹领养,可这个话,我又说不出口,因为他们家也有自己养的猫狗。几个妹妹可能看出了我的这点心思,便主动表示要领养那一条老藏狗和那两只猫,问我是否同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正在这时,接连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一天,那只老花猫从外面溜达一圈回来时,头上好几个地方都受了伤,裂着口子,流了很多血。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趴在那里,用两只爪子细心地清理伤口上的血迹,尔后,又把爪子上的血舔到自己嘴里,咽下去。它好像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妹妹们说可能是与别的猫打架时伤的,还说猫之间经常会发生这种事,猫之间的撕咬很吓人。我们小心地给它敷药,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伤口不再流血了,它也开始到处走动了。

两只猫之间会有什么样的仇恨,至于互相残杀呢?我无法理解。我有一个原则,从不以旁观者的身份面对凶残的搏杀,哪怕它是两只虫子还是两只鸟,抑或是两只猫。我虽然胆小如鼠,但面对这样的场景时,我总想扮演一个当头棒喝者的角色,所以,我只看到过两个动物对峙的情景,却从未看到两败俱伤的悲惨场面。当然,更为凶残的捕猎场景除外,譬如动物世界的捕食场景和人类社会的战争场面——所看到的这些场景大多也不是在现场目睹,而是通过别人的记录和描述。

我以为,它会长记性,以避免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样的事一直在不停地发生,有几次,伤得还很严重,它几乎已经爬不起来了,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可第二天,它还是出去了。这次出去之后,有两三天时间,它都没有回家。我们以为它出事了,再也回不来了,但它还是回来了。这次回来时,它伤得倒也不甚厉害,只是没了精神,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它定定地趴在那里,不吃也不喝,看着让人心疼。我心想,它可能再也不会离开家了。可是次日一整天,我都没有看到它的踪影。之后的好几天里,也都没有它的消息。我和几个妹妹、还有一个外甥便到处去寻找,也未果。之后,再也没见到这只老花猫。这一次,它一定是出事了。再也回不来了。于是,想念。

于是,想起有几次它偷吃刚端上桌的肉,我对它生气发火的样子,很后悔。虽然,我只是想吓唬一下,让它改一改偷偷摸摸的习性,而并未真的要跟它计较。因为,一家人从不曾在吃的事情上亏待过它,一家人吃什么,它也会吃什么。我们把它作为家里的一员来尊重,它也应该遵循家里的规矩。

这只老花猫离家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我依然以为,是它出事了,死了,并未多想。因为,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无论人还是猫,概莫能外。而且,以年事论,这只花猫已经非常老了,早已过了耄耋之年,已经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年龄,称得上是寿终正寝,不必为之再添烦恼。随着时日的推移,这件事也在慢慢淡去。虽然,它的样子、它的一举一动仍旧时时地在眼前浮现,但是,谁都清楚,它离我们会越来越远。

季羡林先生也曾写过他的一只猫,一只普通的狸猫。记得文中有这样的文字,等一只猫老了,快要死了的时候,它会悄悄离开你,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我想,我们家这只老花猫也一定是去了这样一个地方。

老花猫离开之后,家里就剩那只黑猫了。这只猫正值青春年少,它的一生还有一段美好时光肯定是要跟我们一起度过的。而且,这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猫,几个妹妹会争着养它的。所以,对它未来的日子,我一点都不担心。不过,在未来的日子里,它也会离开这个家,要去另一个家里去生活,我也只能在偶尔去哪个妹妹家时才能与它再次相见。如此想来,我可与之共度的时光就没几天了。于是,留恋。

于是,想起曾经的日子里,它带给我的那些欢乐与遐想,一种不舍便像空气一样四处弥漫。心想,最终,我连一只猫也无法留在自己身边,于是,莫名的孤独与惆怅便在老家的宅院里生下根来,开始生长,像一种看不见的藤类植物,缠绕着我。老花猫的离开可以说是一种彻底的离开,因为它一定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如果哪天,这只黑猫离开这个家之后,并不是离开这世界。它还在,只是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虽然,它还跟家人在一起,可是它曾经的记忆都留在了另一个地方。它是否会觉得这是一种漂泊呢?

可是,没过多久,这只黑猫也不见了踪影。它性子野,喜欢到处闲逛,以前也有过几天不着家的事。在老家的时候,我也喜欢到处闲逛。有好几次,我与它在一道田埂或乡间小路上相遇,它总会抬头看我一眼,尔后,犹豫片刻,尔后,还会翘起长长的尾巴,在后背上绕来绕去,算是跟我打招呼了。但它总会把控得当,适可而止,从不会在家以外的任何地方流露出过于亲密的神态。这时,你最好也能把持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来,否则,它会立刻飞窜而去。那不一定是逃离,更像是在逗你玩儿。

这一次,它又几天不着家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这一次它可能走远了,没能及时赶回来,但认定它会回来。别说是一只猫,在人身上,这种事也会时常发生。一个人从家里开门出去时,一般总都会说一会儿就回来,可是通常情况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猫也一样。而且,猫有好记性,即使走得再远,它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前些年看到一则报道,说一个人不想要自己的那只猫了,一次去西安,他把猫也带去了。下了火车,就把它丢在火车站了。西安距此地有两千里地,心想它是怎么也回不来了。可结果,这只猫竟然自己顺着铁道一路找回来了。到家时,四只爪子都被磨破了,流着血。所以,我们坚信这黑猫会回来。

又过了几天,它还是没有回来。虽然,我们都会不时地想起它来,并时不时地问上一句:猫回来了没?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想过它再也不回来了。可它就是没有回来。从此,杳无音信,不知所踪。日子越久,我们对它的牵挂也越多。过了一两月之后,偶尔,一家人还会相互询问它是否已经回家的事。过了一年半载之后,我们还在互相询问,只是很少问它是否已经回家,而是问:后来有没有再看到我们家那只黑猫?再后来,我们都清楚,它也一定不在人世了。可是,我们心照不宣。

在父亲母亲相继离开之后,我们家的两只猫就这样都不见了。我不知道,两只猫的相继离开与我父亲母亲的离世有没有联系。可是,我能感觉到,我们谁都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只是不愿说破而已。我们不愿由父亲母亲的离开联想到两只猫的离开,更不愿由两只猫的离开联想到父亲母亲的离开。

因为父亲母亲都已经不在了,我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几个妹妹回娘家的次数也比以前少了。平时,老家宅院的大门一直锁着。即使是夏天,每次回去时,门前和院子里也会落着一层树叶。现在,我们只在某个特定的日子才一起回去,这个日子与父亲母亲有关。在我老家,日子,一般有两层含义,一层是通常意义上的,一层却有特指。我们把一个人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叫这个人的日子,父亲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就是他们的日子,父亲的日子和母亲的日子。父亲母亲的日子,我们都会回去,除了给父亲母亲上坟,也会小聚,在老家宅院里住上几日。这时,我们都会想起那两只猫。当然,还有那条老藏狗——它先是在我一个妹妹家过了一年多,后来因为我这个妹妹要出一趟远门,它又到另一个妹妹家待着,像走亲戚一样。我都去看过,日子过得倒是挺自在,只是不知道,它是否也会想家?

在那宅院里,想起那两只猫时,偶尔也会听到一两声猫叫。这时,总会有一个人从屋里跑出去,看是不是我们家的猫回来了。尽管谁都明白它们不会回来了,还是忍不住要跑出去看一眼的。因为村庄其他人家里还有很多猫,它们会不停地来串门,不是这一只就是另一只。以前若是遇到此类情况,一般我们都不会理睬,有时还会驱赶,让它离远点。但是,现在我们都像是见到久别的亲友一样,总想好好招待一番,尔后,才会恋恋不舍地惜别,相送。

由此及彼。这也是一种怀念。

编辑:陈思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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