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异乡别土,常常思念家乡;身在家乡故土,有时又倍感寂寞。或许人就是这么个怪物,始终在寻找一个归宿的点,可这个点,总是朦朦胧胧的,很难把握,只是始终如一地诱惑着你走下去,走下去,走向未知,走向陌生,走向生命的终点。人说哲学家如一名游子,毕生在寻找灵魂的家园,矢志不渝,使人叹为观止。
我想起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它是河湟谷地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庄。近二百户人家,早晨抑或傍晚,总是犬吠马嘶,炊烟袅袅,似乎几十年来都是如此。有知名不知名的鸟雀,在村头巷尾或庄廓院落旁的树木上不知疲倦地鸣叫,村后的山坡上,山坡上的灌木丛中,也是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家居时听鸟叫,在心情极好的情况下,感觉这未尝不是生活中的一种点缀,一份雅趣。最不喜欢听的是麻雀的叽叽喳喳,听起来最受活的叫声有四种:一是布谷鸟叫,家乡人称布谷鸟为“长谷虫”,它蹲栖于夏初山头的一棵老杨树上,一点头一翘尾,“布谷”“布谷”不厌其烦地咕叨,那声音实落落脆嘣嘣,让人想起谷物,想起生长于田野的麦子,想起白馒头刚蒸熟、狗浇尿油饼刚从铁锅里铲起时所溢出的清香之气;其次是画眉,清晨的画眉鸟或蹲在庄廓墙外大树的梢头,或蹲于院子当中的果树枝上,镇定自若而又清脆婉转地述说着;还有老公雀,到半夜,在山坡上的树林里,独自乐此不疲地絮叨着,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婆婆妈妈的,倒也显得诚挚可爱;最后是野鸡,在山坡上的灌木丛中没早没晚地“咣咣”着,但村里那些可恶的猎手们总是不想让它们存活下来。乡里人把嘴馋说成“嘴紧”,你听有人在说:“把他家的,那些家伙嘴紧得要拧绳子呢!眼睛没有母虱的屁眼大,几只野鸡都不放过呀!”
故乡,在人欢马叫中,在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中,延续了她几百年的历史。春日,乡亲们赶着耕牛,掮着犁铧,到田地里耕耘、播种,播下他们的期望,期望在秋后收获该收获的一切。“二月里人哄地,八月里地哄人”,只有将一身汗水尽洒在土地,才能收获满盈的幸福。夏日的村庄,是大自然织就的绿毯上一幅意蕴丰美的图画,金黄的油菜籽,碧绿的豆麦,还有蓝格茵茵的洋芋茎秆上纷开着的白花、红花。四野里弥漫着豆麦的香气。清晨来到傍村而过的小河边,会看见树林中晨读的少男少女。站在垄坎上就会发现,小麦肥厚的叶片上,晨露欲滴未滴,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受活。到秋天,又是一番景象,最让人诧异的,是父老乡亲们的脸,一夏天在草帽和白凉帽下阴白了的脸颊这时变得黑中透红,走在田地中间,麦香扑鼻,“嚓嚓”的割麦声不时传来,人们挥汗如雨,晚上回家去,腰来腿不来,坐下起不来,马马虎虎吃顿晚饭,顾不得洗去一脸汗污,倒身便睡。后来就是打碾,翻茬。农人在冬季赋闲,劳累一年的庄稼人又得开心一阵,杀猪宰羊,置办烟酒菜蔬,要过个好年,大吃大喝是免不了的。正月时的家乡,多了一份温柔,人们手拉着手,东家进西家出,山吃海喝。饱经风霜的故乡,这时候,一脸淳朴与憨厚。
故乡有时也不免有点老态龙钟,如果把她比作一个舞者,她迟缓笨拙的舞步让我惊诧。记忆中的故乡永远就是如此,一脸憨厚,一脸拙朴,在时代的潮流中,曾经无所适从。作为游子,当我在芜杂喧嚣的世事中到处碰壁,无所适措时,就想起她,想象她的那份岑寂和宁静,她的那份朴拙和厚实,我总想在她宽广的胸脯上撒娇,哭泣,想絮叨个不休。她的宽厚仁慈,她的沉着执拗,促使我不断反思并百折不挠地走下去。作为她的子民,我想我也应该展展板板地走下去。
我是沧桑满身的小船,你可是宁静的港湾,值得我永远留一份相思相恋给你—— 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