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是青藏高原上藏族历史记忆的当代遗存,是关于民族神话英雄格萨尔斩妖除魔、安定四方、实现民族统一的英雄叙事。它是藏族文学中影响深远的民间文学代表作。格萨尔的故事,就像是永远挖不完的宝藏,等着我们不断去挖掘。
在21世纪“新神话主义”思潮的影响和诱发下,产生了“重述神话”的思潮,使我们在这个物质化的时代,重新感受到遥远的神性召唤,既而使浪漫的神话再度走进我们的文化视野。2005年英国出版人杰米·拜恩发起“重述神话”的工程,邀请世界知名作家改写本民族的神话故事,力图为现代人类重新挖掘神话所蕴藏的精神财富。英国作家凯伦·阿姆斯特朗的《神话简史》、简妮特·温特森的《重量》、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等作品就是其中的重要成果。在国内,很多作家也积极利用传统资源进行新的创造。比如,阿来的《格萨尔王》、次仁罗布的《神授》等。藏族作家梅卓潜心创作的长篇小说《神授·魔岭记》,也是以文学重述神话的一次成功尝试。
在格萨尔史诗传承中,说唱艺人一直以来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本身也堪称民族文化的“活化石”。艺人们的说唱中,格萨尔王“活着,巨大的光罩升起,保护着世界的安全,只要艺人在,光罩就在,山河大地的原生样貌就在,人与动物、自然与生灵的最初平衡就在”。因此,在这部重述神话的小说中,梅卓将小说主人公设定为一个即将成为格萨尔史诗传唱人的13岁孩子,这既是作家寻找到的独特视角,也是对格萨尔传唱者的身份确认。主人公从此时起,将不再是一个孩童,人们将以成人的要求期待他承担起重担。一场成人礼般的蜕变,将由这个表现与众不同的孩子呈现出来。在格萨尔史诗的流传中,藏族人民对格萨尔艺人怀有无比的敬仰。因此,13岁的阿旺罗罗自从显露出自己的不同一般之后,得到的是众人的倍加关爱与诸神的频频加持,这也是对其神授艺人身份的再次确定。
随着阿旺罗罗成为格萨尔说唱艺人的神奇经历,我们在作家的笔下看到了史诗中有超人的智慧和本领、一生征战打败了一切敌人的英雄格萨尔王的神性,以及他赋予藏民族悠远绵长、取之不竭的精神财富。当然,我们也看到了阿旺罗罗在神话与现实之间的游弋,他历经磨难却始终不渝的坚定信念。通过族群的历史记忆和作家梦幻般的书写,我们也洞察了历史上复杂的部落关系。作家熟谙本民族文化的表达习惯,将庞杂交错的叙事脉络、细致精微的心理刻画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其中,既富有民族特色,也不乏时代精神,魔幻与现实的双重叙事使小说具有了很强的表现力。
整部小说视角独特、结构缜密、想象丰富、语言流畅,行云流水的诗意叙述中尽显史诗与当代的交融、神话与现实的撞击。通过对谚语、民间风俗、仪轨等民族性和地方性知识的熟稔运用,作家建构了一种可以被“他者”所认识和理解的民族特性,以文学的样式从区域生态、物质生活、精神信仰等方面再现并传播藏民族独特的文化风貌。值得一提的是,在梅卓的笔下,这种独特性,并非魔幻与神奇,而是这片土地上民众最真实的现实生活。无论是阿旺罗罗和他的保护神扎拉相携而行的叙事线索,还是认识邻居的藏獒、通识人性的宝马,以及擅长言辞的乌鸦和高僧大德修行的山洞等等的描写,都最终在各种炫目的奇迹与缤纷的情节中戛然落地,回归当下。
小说中,空间是永恒的,历史和现实是并存的,这使小说的空间结构立体化,塑造的神话人物和现实人物因此更显得饱满。从众人传唱的史诗到作家笔下的小说创作,梅卓以灿烂迷人的笔法展示了格萨尔文化中极具魅力的神异禀赋,以及与此息息相关的藏民族生活独异的精神品质和心灵底色,彰显了一个民族心灵的博大与神奇。在小说中,我们既看到了格萨尔王扬善抑恶、降妖伏魔、英武神奇的英雄形象,也看到了阿旺罗罗历经磨难、不畏艰险、一心向善、立志成为格萨尔艺人的毅然决然,同时也看到了一些反面人物的凶相毕露、可恨可恶。整个小说中,每一类人物都刻画得入木三分。作家娴熟地运用多种艺术手段讲述曲折离奇的藏地故事,使小说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任何一个民族的历史在发展进程中都伴随着个人与集体的记忆,并不断强化为民族的意识和民族的文化。格萨尔史诗在千百年的演化进程中不断地融进神话、传说、宗教、信仰、风俗等复杂元素,成为了藏民族历史与文化的重要见证。梅卓作为一名生活在青海高原的藏族作家,在对民族历史文化的寻根中,自然就担负起了弘扬本民族文化传统的使命。因此,在她对本民族英雄史诗的重述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她对藏族文化历史的深情追溯,还看到了藏区雪域高原辽阔壮观的地域景观,以及生活在牧区的藏族人民的民俗风情和藏民族顽强奋斗的民族精神。她用娴熟的叙事技巧、细致的人物刻画以及生动的藏地风情描写为我们架构起了一座沟通魔幻与现实的桥,同时也在不断的时空交叉中向我们呈现了格萨尔艺人的活态传承,彰显了藏族人民隐秘的民族文化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