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子在午夜一点准时醒来,哭。
我幼小不足两月的女儿,在半夜时不时兀自哭闹,只好抱着她,在床上走动,在卧室走动。
抱她在怀中,她用薄薄的小嘴吸吮我的胳膊,来寻找安慰。自己分泌唾液自己制造响声。
她奋力抬起头,眼睛总是朝着一个地方看。眸子清澈,睫毛忽闪,微张的小嘴,这个世界在她眼中慢慢铺展开来。
有时,她也安静。双眼慢慢合上,抓着我的领口,她起伏的心跳,小小的呼气声。静,如此的安静,世界都是她的摇篮,在安睡中时而微笑,时而撇嘴哭泣,随即又缓缓睡去。
她挥舞的脚丫正渐渐占据我心中最柔软的位置。有力的小腿总能蹬开所盖之物,肉肉的小脚,温暖的小脚,微凉的小脚,不安的小脚,垂下的小脚。
她开始寻找,循着声音和身影,有时也会咿呀作语。我们说着我们的话,她说着她的话。
清晨七点,她睁眼看着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时而报我以微笑。
阳光初绽,照向一片山岗,年轻的父亲正迈步走出家门,去谋生。
二
每天晨起熬药,饭后入口。起初是苦,而后成了甜。
那么多的草药,熬成一碗一碗的汤。
有那么多的疾病,依附于我的体内。贫穷、悲哀、遗憾、无能为力。
想当年,我时常以独居者的方式过我的一生。
夜半登山,无有风声呼唤。山下稀疏的灯盏,是我茫茫人世中遭遇的星空,它以黑暗照亮着我。
也有时坐在半山腰,听山中的声音,从枯枝上、从黑暗中,这静谧中的嘈杂,才能把一个人渐渐揉碎。揉碎他的青春,揉碎他的躯体。
而如今。
饮药如饮恨,我必须一声不吭。
我必须修补我体内在数次风雨之后倾倒,不断冲毁的山河。
茯苓、决明子、芡实、蛹虫草、砂仁、藿香、泽仁、半夏、蝉蜕。
冷水浸泡,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熬成一碗,温热时服下。
我借草木,换我的余生。借它们的葳蕤,享我中年的安稳。
每日服药,每日在杂草丛生的宽阔里,仔细辨认、寻找着自己的足迹。
三
这个世界上秋雨层层,而在秋天的更深处,雪,开始落了下来。
一场大雪覆盖了草原、山岗,茫茫一片。
当年也是在这样的雪中,青春还在,热爱还在。
辗转两趟公交车,行一个小时,兜里揣着一百的生活费,在一场大雪中,走进火锅店。
雪从四面八方而来,拍打着我年轻的心脏。我们临窗而坐,热气拍打着我们。
这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窗户结着冰花,时光停留在眼前。白白的,白白的浪费着一切。
无米下锅也是一种值得,就如我多年后,在深夜的出租屋,有月光相伴,用酒瓶掏空自己。月光如雪,也是一样白白的,白白的照着我的孤独。
想我深夜酒醉在河边游走,想我在冰冷的辅导班以地为床,想我从破碎处起身登西山。
一个人的青春,就像夜晚的河流,在月光下,波光粼粼。那些短暂的幸福,永恒如天上的流星。
一场纷飞的大雪中,往事匆匆。求学、相聚、分离、故乡,再回首,这些痕迹,在茫茫尘世中,早已被湮没,没了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