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整理完,整个夏天无所事事。散步时嗅山楂花的花心,一股淡淡腥味,仿佛游过小鱼。梨花花心也有这样的腥气,可惜没嗅过苹果花,大约蔷薇科的花朵,都有相似的芬芳。路过秋千架,坐下来慢慢晃,一院子草木苍翠,阳光漏到地面,鸟在树梢上吵。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彻底放松下来,脑袋空空,仿佛雨后天际,雁过无痕。
想起几年前去就医,大夫问我睡眠为何不好。我回复:白天读书多读了几页。大夫不满,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读书。我哑口无言,抓了药回来,应付着吃完,再也没去看那位大夫。
中医大夫医病医心,怎能让一个离不开书的人不读书。
晚上做梦,梦见跳绳。梦中物象形体不很分明,仿佛水墨铺开,满纸烟云。我在一片迷蒙中跳绳,没有同伴。绳子两端握在手中,能感觉到绳子的重量,绳子抡起来,划过虚空,没有一点声音。不过这不是普通的跳绳活动,而是一次次穿越:绳子触地一次,一个年代,又触地,又是另一个年代,如此变换,时间忽前忽后。梦里兴奋异常,觉得终于可以写一篇有突破的科幻小说了。
醒来,回忆梦,想起雷·布莱德伯里的小说《跳房子》,想起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时间机器》。原来是个异曲同工的梦,依旧属于抄袭,顿时气馁。
科幻小说写不成,但总是想起那个梦,想起绳子触一次地年代就变化一次的事。若现实中真有这样的绳子,它不就是时间机器吗。
小说《时间机器》里的时间机器精致复杂,它有着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工业革命的烙印,表现了那个时代的机械美。它有镍制动杆、石英横杆、象牙横杆、黄铜扶手,有螺丝、仪表盘,有标示日、千日、百万日和十亿日的指针,有倒挡、操纵杆和启动杆。当启动杆按下,机器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成为一团朦胧光晕,乘坐的人,如同坐在高速俯冲的过山车上,耳边机器轰鸣,物体在眼前快速移动,昼夜更迭,四季往复。它可以将乘坐者送到任何一个过去,也可以将乘坐者送到八十万年或者三千万年之后的任何一个未来。
《跳房子》里,时间机器是孩子们画在人行道上的跳房子。那是用粉笔画出的巨大格子,格子在人行道上无止境地延伸,线条连着线条,格子接着格子,格子里用蓝色粉笔写下的数字不断递增,三、四、五、六、七至十一、二十、三十、七十、九十……格子如此沿街道一直伸长,直到遥远的街角,拐弯过去。在看不见的地方,格子依旧增长,格子里的数字依旧增加。女孩儿维妮亚站在有月光的窗前,目光沿着粉笔一路向前。她的目光在“十六”停顿一下,接着前行,然后停在下一个方格。维妮亚回到十七岁的生日那天。那是一个优美的夏日,天空明净,溪水涓涓,太阳仿佛一枚新鲜柠檬,男孩詹姆斯邀请维妮亚去散步。那是愉快的一天,他们摘野葡萄,吃鸡蛋三明治,趟水,钻进空心树的大树洞躲雨。后来,男孩吻了她。
与机械制造的时间机器相比,跳绳这个时间机器有低成本的优越性,与粉笔画成的时间机器相比,它又不必重复着一格一格往前跳,它只要在原地起跳,双脚一起一落地就是一个年代。如此简单。
如果体育用品店里的跳绳真的是时间机器,如果每个人随时可以买、可以用,那世界会成为什么模样。如果现实中的我手握这样一根时间机器来选择,我该怎么选。我的过去我不愿回顾,未来是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我觉得都不会尽如人意。那么我只能不停地跳,像踩在烫脚的铁砧上那样,一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