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的很早,家中只有母亲、弟弟和我。母亲个儿很高,长长的连衣裙和她很配,一身披肩发,恰到好处。母亲性格很内向,话也极少,我们很像,透过人群一眼看去,总觉得有心事,其实只是怯懦地不愿说话而已。当然,这是父亲在世以前我对母亲朦胧的记忆。父亲去世时,我12岁,弟弟只有10岁。生活似乎对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很友好,这样的打击是撕心裂肺的。无奈,女人很坚强,抹干眼泪,破茧成蝶了。
母亲是个自来熟,见了谁都能搭上话,来家里不到一个星期,出门就有人打招呼,邻里邻居自然不必说。清洁工阿姨、门卫大爷、三岁小孩她都认识,母亲让我突然意识到,我竟然活得那样陌生。
一次,搭好友的顺车回黄南,一路上都是母亲在说话。好友的爱人和母亲是同乡,于是两人聊着熟悉又陌生的话题,一路聊来,畅通无阻。母亲的笑声很爽朗,常常笑到不能自己,双手抱着肚子,眼角儿都挤出了眼泪,弄得在场的大家都很失控。表哥总说:“尕娘的笑会传染,看着尕娘,感觉没什么烦恼。”女儿最爱模仿奶奶的笑,从动作到神态,学得惟妙惟肖。女儿还不足月时,奶奶就整日抱着女儿又唱又跳。还时常来到窗檐下,对着女儿喋喋不休地说着窗外发生的一切,用奶奶自己的话形容:“走,跟奶儿去看是非”。
女儿今年三岁了,身上总是有奶奶的样子,爱唱歌爱跳舞,说话大大咧咧,总爱管闲事,是个人来疯。母亲和女儿在一起时,我总看不出她们在年龄上的差距,她们虽是祖孙,但看起来更像是朋友。祖孙俩时而抱在一起发出阵阵狂笑,时而哭哭戚戚。奶奶满脸抓痕,女儿满眼泪水。从日出到日落,我有打不完的官司,最后决定装聋作哑,因为谁都不好惹。
母亲不愿女儿叫她“姥姥”或是“外婆”,只要女儿叫她“奶奶”,为了区分,为难女儿想出了“尖扎奶奶”这样亲切的称呼。我和母亲性格迥然不同,母亲热情开朗、不拘小节,我却显得成熟内敛。而立之年,却有不惑之心。我也时常陪女儿一同玩耍,但总也没有母亲那样亲近,女儿明显是偏爱奶奶的,虽然祖孙俩时有矛盾发生,但奶奶的地位却是不可撼动的。
母亲爱笑,为人和善,但脾气还是有的,较真也是很难治愈的。所以家里人,也是很怕我母亲的,都知道“尕娘”不好惹。记得有一次过年,母亲和六舅发生了矛盾,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母亲坐到炕沿边,拿出了女人们常爱用的看家本事“哭”,母亲边哭边诉说,俨然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这就难了一旁的六舅,六舅默默起身出去了,大家都只当六舅负气走了。半个时辰有余,六舅肩上扛着一只羊,扑腾跪在了母亲面前,大家眼里噙着泪水笑出了声。打心眼儿里佩服六舅这个文化人。母亲家里兄妹九个,七个儿子两个女儿,母亲排行老七,自然娇惯任性些。
逝去的年头儿,终是我们成长的代价。近些日子里,我总在想着自己,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想着近些年自己的变化。20出头时,文静、孤冷可以概括自己,不爱说话,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哭或笑,都由着自己来。结了婚生下女儿后,我莫名发觉自己变了,性子活泼了许多,一喜一悲都显得从容许多。这样的变化,亦可说成“为母则强”。
做了母亲,纵然要活出自己,毕竟如何亲近的两个人,终究是彼此独立的个体。但是,做了母亲,从此便有了牵挂,真切体会着身不由己。父亲去世时,母亲也不过三十几岁,纵是晴天霹雳,但也要独自面对,现实就在跟前,没法儿让她喘气。母亲好似狗尾巴草儿,生活给予母亲重击,她却依旧向阳生活。而我,骨子里那份坚毅和倔强或是随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