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年零五个月了,但是,四年来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去年,寒衣节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再次爆发的原因,无法将年迈的母亲接回老家,我和妻子下班后,前往老家的坟地祭奠父亲。
夕阳低垂,寒风萧瑟。望着父亲坟头上荒草萋萋,心中对父亲的思念越发迫切起来。父母在,家就在。现在我跟父亲阴阳两隔,加之由于疫情原因,整整一个月无法与西宁的母亲见面,每日对双亲的思念与日俱增,不知何时回归正常的生活节奏。好几次实在想违反疫情防控的规定,趁着夜间驾车去看母亲,但是,一想起一辈子守规矩、知荣辱的父亲,那念想只在心头轻轻一掠而过,不敢付诸于实际行动。
父亲不但是一位农民党员,而且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由于长期务弄庄稼,一双手几乎与枯树枝没有多大差别,手指头伸不展也合不拢,在别人面前他最不愿意伸出自己的手。
他视土地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无论是当年生产队的土地,还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分给自家的土地,他一样视为珍宝,精心伺弄、呵护有加,拿他的话说,土地就是咱农民的刮金板,只要自己勤恳,土地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亏待农民。
父亲初小毕业,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屈指一数的文化人,从记工员、保管员、小队长、大队会计到大队长、村长,一路走来,村上的大小官员老父亲干了个遍。父亲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公社的干部下乡往往在村上吃住,隔三差五就有干部下乡。那个时候,我好希望父亲将公社的干部安排在我家,稍微改动一下我家那雷打不动的食谱,早晚是杂合面的疙瘩,中午是煮洋芋。嗓门需要青油细白面润滑,胃里反酸需要油水滋润。
然而,盼来盼去干部最终没有安排到家里,一场衷心的企盼终究落空。总认为父亲太傻,村里大权在握,有权不耍过期作废。望着我们兄妹三人干嘴没舌地绝望表情,父亲无限怜悯地抚摸着我们三人的头,一边想着转移我们注意力的办法。
“来来来——阿达给你们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很精彩,是你们以前没有听过的!”开始,我们兄妹三人有些抗拒,毕竟物质的需求是精神的东西无法替代的。但是,父亲有意渲染故事情节,有时直接表演起来,不自觉间还是被父亲充满磁性的声音和夸张的动作吸引。
毕竟父亲是农村的文化人,在那个精神世界极度空虚,没有电灯、没有电视的年代,书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每晚睡觉前他总会看一会书,即便是春种秋收的农忙季节,高强度的劳作使他倍感疲乏,但是,双手捧起一本书凑近自制的青油灯前,似乎浑身的疲劳一扫而光了。若不是听到窗外祖母的一声唠叨,全神贯注完全沉浸在小说情节中的父亲不知道此时已到了后半夜。
正是父亲劳作之余的大量阅读,才让我们的童年充满了书香气息。他的故事张嘴就来,从《岳飞传》《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古典书籍,到《金光大道》《红岩》等红色革命书籍,至今父亲讲的一些经典的片段还时常萦绕在耳畔,记忆犹新。精忠报国之岳母题字、打抱不平的行者孙悟空、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高大泉带领组建互助组、华子良装疯送消息、江姐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植入爱国、正义、敬业的种子。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喜欢读书。记得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读书,这一嗜好得到父亲的大力支持,他特意到乡文化站给我借了十几本故事书。并且鼓励我:“好好读书,看完了我再去给你借。”到了初中,我读书的热情更加高涨,课余时间一本百页左右的书籍,一天就可以读完,这样的速度,家中即便是有间书店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临近中考,父亲怕这样下去影响学业,叫我暂停阅读课外书籍。他承诺只要我考上中专,要多少书他将尽数满足。等到成绩公布后,父亲走东家串西家,将二十多本小说放在我的枕头边。记得刚参加工作时,第一个月的大半工资都被我买了心仪已久的书籍。
在父亲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贪图享受和爱占便宜两个词。在父亲担任村长的日子里,我们全家老少都没有占到一星半点的好处,相反,为了让父亲的工作做得扎实有效,我们作为干部家属必须为群众做出榜样。记得村里铺设自来水管道时,为了赶工程进度,按每户人口划分开沟长度,当时我们家老弱病残人口多,而青壮劳力只有父母二人,父亲作为村干部免不了为村里操心,一整天东奔西颠根本帮不上忙,30米长近两米的壕沟几乎要了母亲的命。母亲本想父亲会照顾自己,没想到父亲把没人要的鸡粪土沙鼻梁分给了母亲,那一刻母亲的心头漫过一阵酸水……
那一次,由于劳累过度,母亲在工地晕厥过去,被好心的乡邻抬到家里,一连好几天,家里人没有给父亲一个好脸色。父亲像一个饱受委屈的孩子,满脸流泪的解释,我也没办法呀!谁让我是村长又是党员呢。苦活累活我们自己不干,谁还会干呢!
父亲的一生,是平平淡淡的一生,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干一番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但是,正是这一件件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事件中,我们逐渐领略了人世间的本真,一个农民党员的初心和使命。
虽然,父亲的一生平淡无奇,但是,他做事坚持清白原则,从不贪图一丝一毫私利的廉洁品质,足够我一生品读和借鉴,也是他老人家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